当杜月笙在十六铺的码头有点名声的时候,在林桂生的提携以及杜月笙自己努力下,杜月笙在黄公馆里的地位迅速上升,许多在黄金荣手下做事多年的人,都惊叹于杜月笙发迹如此之快。杜月笙开始生活在众人无限艳羡又不无妒忌的目光之中,’他获得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成功。
但杜月笙对此并不满意。他有自己的打算。
每次一个人站在黄公馆的院子里,看着偌大一座黄公馆,和这里出出进进、毕恭毕敬的人流,杜月笙就如同在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不是个滋味。尤其是站在黄金荣身边,或是服侍桂生姐的时候,看着那么多的人在黄金荣面前卑躬屈膝,在桂生姐旁边点头哈腰,杜月笙就会烦躁异常。虽然他每一次都能十分成功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别人觉察到自己心里的变化,但在杜月笙心里,却越来越频繁地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我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尤其是每次看到黄金荣,杜月笙总是油然而生一种羡慕和厌恶掺杂的感情。
从心底里,杜月笙看不上黄金荣。他觉得黄金荣能有今天,一是因为他机会好、运气好,二是因为上海滩还没有出现一个真正有才干的人。而他杜月笙,就是这样一个人。
就能力和才干而言.杜月笙认为黄金荣远远不及林桂生。而这么个精明能干的桂生姐,也被他杜月笙玩得团团转,更不用说黄金荣了。
在杜月笙看来,黄金荣不过是一个运气不错的“打手”而已。在黄金荣的大肚皮里,只有一包糟糠。他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上海滩黑道的老大,成为那些徒子徒孙的“教父”。教父需要的是头脑,是非凡的控制能力,而不是打打杀杀的小瘪三玩意儿。一看到黄金荣直着嗓子呼来吼去,看到他听说有一桩好买卖就跃跃欲试、身先士卒的样子,杜月笙就一阵轻蔑。
黄金荣到什么时候,也永远是那副敞胸露怀、骂骂咧咧、上不得台面的瘪三样儿。这就是杜月笙对师父的看法。
杜月笙要成为一代新的教父。
杜月笙有了明确的目标,但他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从同孚里黄公馆的一个家人,到成为上海滩的新一代教父,这之间的路实在是太长了。
林挂生又一次帮了杜月笙一把。
在黄公馆里做事的人,与上海别处的公馆里不同,每月都没有工钱可拿。表面上看,除去逢年过节,或是赶上主人高兴,发下些赏钱之外,黄公馆的人就再没有别的收入了。
可他们个个收入不菲。本来,到黄公馆做事图的就不是工钱。有,故然好;没有,也没什么妨碍。要知道,在上海滩,黄金荣黄公馆,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就是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了得先给上下家人们打点一下,这样才好行些方便。要是混成有头有脸的心腹家人,那单是下面每月的例行“孝敬”,就绝不是个小数目;再赶上有事相求,往往这些家人在黄金荣、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的大洋。
唯独杜月笙,还是那么紧紧巴巴的。
杜月笙并不是不喜欢钱,也不是在主子面前说不上话,可是,他从来不收下面的钱。
他有他自己的考虑。别的不说,这送钱求你办事的,都是事有紧急,表面上笑眉顺眼、千恩万谢,又有几个人看着你把钱收进去不在肚子里骂你祖宗八代的?相反,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谢钱,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可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自己既然有将来另立门户的打算,最要紧的就是人心,现在不妨多做点人情。至于钱嘛,只要有人死心塌地拥护你,跟着你干,难道还用担心以后弄不到钱吗?

另外,单从保护自己来说,他也不能在现在收下面的钱。杜月笙明白,他现在卖的是黄金荣的人情,如果从中渔利,被人在黄金荣面前说上几句不阴不阳的话,那他一直以来的努力就会顷刻付诸东流。虽然黄府家人受贿已是半公开的事实,但真被捅到黄金荣面前,也未必会有好果子吃。到那时,恐怕连桂生姐也救不了他了。
杜月笙在黄公馆神话般地飞黄腾达,无疑会引起周围一些人的不满。对这一点,杜月笙比谁都清楚,他尽可能不给别人留下把柄。
这无形中就断了杜月笙的财路。再加上从进了黄公馆以后,自然不能再在十六铺卖水果了。因此,进了黄公馆的杜月笙,外人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囊空如洗,甚至还不如从前在外边的时候。
林桂生起初也没意识到杜月笙的窘境,但眼看着杜月笙总是一身青布裤褂。在黄府上下的绫罗绸缎中显得分外惹眼,就不由不问一句了。
很快,林桂生在黄金荣面前给杜月笙谋了一个肥缺:在当时法租界三大赌场之一的“大众赌场”吃一份长年俸禄。
所谓长年俸禄,就是定期在赌场支一份钱,而不用在那里工作。并且旱涝保收,不到赌场关门那天不算完。这自然是帮杜月笙解决了大问题。
但是,林桂生发现,杜月笙的问题不在钱上。
杜月笙当然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林桂生。无论他和“桂生姐”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他都不会、也不敢把自己要取黄金荣而代之的想法告诉林桂生。杜月笙明白,桂生姐对于他,一是出于爱才,能为黄家找到一位文武大将;二是为了报复那个花蝴蝶一样的黄金荣。这些都再清楚不过地表明,林桂生依然是黄金荣的女人。想到这里,杜月笙心头不由一紧:那么,我杜月笙在这中间究竟是个什么角色呢?他不愿再想下去了。
这天下午,黄金荣和桂生姐出去应酬,他跟公馆嘱咐了几句,信步走出了同孚里的黄公馆。
至于去哪儿,为什么出来,杜月笙都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憋闷,要出来透透气。
杜月笙漫无目的地走着。已经有很久没有到街上来了,但杜月笙丝毫也没有新鲜感,对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和身边发生的事情,提不起一点儿兴趣。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全是黄公馆里里外外的影子。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自己的公馆呢?一想到他有可能一辈子守在黄公馆,当一个谋士、心腹,围着黄金荣和林桂生转来转去,他就感到极度的恐惧和破灭……
杜月笙陡然一惊,从方才的恍惚中清醒过来:他一定要离开同孚里,另立门户,住在自己的公馆里。否则,他会被死死地困在桂生姐身边,给那个瘪三相的“打手”当一辈子帮闲,永无出头之日。
杜月笙边想边走着。半小时后,杜月笙推开“宛春楼”的一间包房的门,里面,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在等着他。
杜月笙铁青着脸走了进去,但他没能看到预想中的慌乱:两个姑娘一左一右笑得像花一样地走上来,各自抱住他一条胳膊。
第二天,杜月笙又出现在另一家青楼的门口。
林桂生终于发现了杜月笙的变化。不过,她认为杜月笙只不过是好色罢了。的确,杜月笙一生豪财好色,但这一次杜月笙却并非为色,他其实是在操练着征服和支配的欲望。遗憾的是,连自诩为最了解杜月笙的林桂生,这次也看走了眼。
虽然如此,林桂生还是立即行动起来了。
她当然不是为了让杜月笙戒赌绝色——有几个男人是这样的?不过,林桂生绝对不能允许杜月笙像现在这样整天泡在外面的女人堆里。随着杜月笙在黄公馆地位的提高,随着他在黄金荣的得力干将中作用越来越重要,杜月笙早已不是那个死在街上不过是多具尸首的小瘪三了。万一杜月笙被什么人在外面缠上,心思都花在外面,甚至被别人拉过去,那她林桂生好不容易选定的这位左膀右臂岂不是又有断掉的危险?
要让杜月笙重新收回心来,林桂生采用了中国自古以来,母亲拴住儿子的方法:给杜月笙成一个家。当然,要找一个漂亮而又可靠的姑娘才行。
想来想去,林桂生想起了自己的远房亲戚沈月英。
主意打定。这天,看看杜月笙又要出去找女人,林桂生不动声色地把杜月笙叫了过来。
“月笙,过来,咱娘儿俩聊聊天。”
杜月笙有些恼火,但也无可奈何。而且,杜月笙凭直觉感到,林桂生很可能要和他谈这些天他在外面逛青楼的事。说实话,当一阵冲动过后,杜月笙自己也常常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惜,一回到黄公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杜月笙立刻重新陷入狂乱无措之中。虽然他已经成为黄公馆里的一个“人物”,但直到今天还睡在灶堂间普通仆人的铺位上,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呢?
“月笙,想什么呢?”桂生姐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我看你最近容光焕发,可能会有一笔好运呢。”
“师母别取笑我了,我一个穷光棍,能有什么好运气呢?”
“那也不一定,二十好几岁的男子汉,就这么一直这么过吗?”
杜月笙心里一惊,手心里浸出一把冷汗。他拿不准是不是林桂生已经看出他有另立山头的打算,要是那样,他就死定了。杜月笙嘴里胡乱支吾着,心里忙乱地转着各种念头,他甚至想好了如果事情被林桂生点破,自己索性晓以情义,拉林桂生和自己一道。但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此刻,杜月笙宁可装糊涂。
“能追随师父和您,已经使月笙三生有幸。除了报答您和师父的恩德,月笙别无所求。”杜月笙心乱如麻,惴惴不安地回答道。
“月笙啊,不是师母说你,岁数不小了,也该安个家了。”不等杜月笙有进一步地表示,林桂生继续往下说了下去:“如果你真有这个心,我就给你保个媒。你看上次来公馆的阿四姑娘怎么样啊?如果你心里还没有别人,我就做主把她许给你吧。”
杜月笙一直悬着的心,直到这时才算放了下来。
始终紧张着的神经突然放松,杜月笙几乎是想都没想,立即趴在地上,给林桂生磕了三个头:“月笙叩谢师母的大恩!”
林桂生伸手把杜月笙从地上拉起来,就在二人的手彼此接触的一刹那,林桂生忽然有一种失落的感觉。好在这感觉立刻被一阵轻松代替了:她总算为黄府安抚住一员大将。
杜月笙又陪着林桂生说了一会儿话,把林桂生送上楼去,杜月笙才大梦初醒似地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想起来,师母刚才说起的那位阿四小姐,大名叫沈月英,家在苏州,是师母的一位远房亲戚,去年好像来过公馆一趟,只是模样有些记不大清了。
一想到就这么定下了终身大事,杜月笙似乎心有未甘;但转念一想,这月英姑娘今天帮他逃过了一劫,也是夫妻的情分吧。更何况,师母把自己的亲戚许配给我,说明对自己的器重,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楼客厅里,黄金荣正和几个外面的朋友打牌,电台里放的是《青梅煮酒论英雄》。当听到刘备在曹操看破自己的心事后失手将筷子掉在地上的一段时,杜月笙不无得意:刘备是靠一声炸雷把窘迫掩盖过去的,而自己则全凭头脑的灵活聪明。刘备后来成了蜀汉的皇帝,焉知自己日后做不到权倾沪上的教父。
这一晚,杜月笙睡得格外香甜。
在杜月笙27岁这年,一片春光之中,杜月笙迎娶了他的第一个妻子——沈月英。
杜月笙真正体会到了春风得意的感觉。
最令杜月笙兴奋的不是他这位姑娘,而是这次婚事后给他带来的一切。
首先,杜月笙在同孚里黄公馆的旁边,有了自己的公馆。此前,杜月笙始终住在黄公馆的灶堂间,而在这次婚事之前,在林桂生的一再催促下,由黄金荣出面,在同孚里给杜月笙租下了一层房间。严格地讲,这距离杜月笙梦想中自己的公馆还有相当大的距离,但这毕竟是一个了不起的开端。
第二件让杜月笙欣喜若狂的事:他有了自己的一张“赌台”。这“赌台”就是一家综合性的大型赌场,是日进斗金的地方。在法租界有三张最大的“赌台”,杜月笙做梦也没想到,黄金荣竟把其中的“大众”赌场分给他料理。这等于是给了杜月笙一座金山。这里也有林桂生的幕后功劳。
最后一件事是黄金荣收了杜月笙的门生帖子,正式收杜月笙为自己的门徒。这可是一件大事情。进黄公馆以后,杜月笙就随着众人的习惯,在黄金荣和林桂生面前称“师父”和“师母”,但这其实只不过是随口一叫,并不表示真就成了黄金荣的徒弟。黄公馆的家人在外人眼中都炙手可热,就更不说是黄金荣的徒弟了。因而黄金荣的徒弟绝不是一般人想当就当了的。这回杜月笙在青帮祖师爷的香堂上给黄金荣递了门生帖子,就成了黄金荣正式的徒弟,仿佛是佛像脸上贴金开光,自此更加威风八面、法力无边了。
沈月英其实等于是带着这三件天大的喜事迈进杜月笙的门槛的,因而在杜月笙看来,她简直是一位活菩萨。
现在,这个活菩萨就坐在杜月笙的卧房里了。
年近三十才安下了个家,这在那个时代看来,其可喜可贺并不亚于“老年得子”。不但杜月笙心花怒放,就是那些上门道贺、讨喜酒吃的客人,也一个个喜气洋洋,向杜月笙频频举杯致意.觥筹交错之间,杜月笙虽然酒量过人,也有些头重脚轻。好不容易支持着把客人一一送走,等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之后,已经是后半夜了。
杜月笙摇摇晃晃地走进新房,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床边的沈月英。那一身大红缎子的盛妆和布置得通红火亮的新房的背景融为一体,在朦胧的灯光照映下,泛着一层金黄的微光。真的像一尊菩萨坐在那里。只不过这尊菩萨不是金身,而是肉身,杜月笙更喜欢肉身的菩萨。
杜月笙迫不及待地走到床前,伸手托住沈月英的下巴,轻轻抬起,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张典型的江南女子的脸。白皙的皮肤,半是因为少女的羞涩,半是被周围的大红色映衬,泛着秀美的娇红,仿佛手指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破。杜月笙见过无数女性的眼睛,但很少有哪一双眼睛,像今晚沈月英注视着他的双眼这般令人陶醉。这是一双闪动着少女的不胜娇羞、又饱含着初为人妇的人尽期待的眼睛。当杜月笙看到这双眼睛时,他浑身上下的血液,在一瞬间一起凝固了。
杜月笙犹如大梦初醒。
他猛地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随后立即掀开被子。
俯身在床单上仔细察看起来。
杜月笙欣喜若狂:鲜血,在新婚的床单上染了偌大的一片。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沈月英。妻子,这个字眼让他兴奋而又陌生。从今天起,他杜月笙有了家,有了一个随时都等待在家里的妻子。那些青楼里的女人,可能这个时辰还和你在一张床上,下个时辰立即又钻到别人的被窝里去了。只有妻子,才永远睡在自己身边。
他的心头蓦然翻涌过一阵感动。从14岁离开高桥镇,来到上海滩独自闯荡。十几年间,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子,那个在高桥镇的赌棚里被人剥得一丝不挂的小瘪三已经永远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春风得意的杜月笙。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地待沈月英,把她像观音菩萨一样供着,让她过上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日子。因为,他杜月笙要成为上海滩上顶天立地的人物,要超过黄金荣,超过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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