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43 年５月 12 日上午，重庆国民政府主席林森穿上他那件新的蓝士林长袍马褂，肩上斜披一条红色丝质绶带，登上了那辆车号为“渝001”、美国总统罗斯福赠送的特制防弹黑色别克轿车，准备前往重庆国民政府大楼出席加拿大新任驻华公使欧德伦的递交国书仪式。

林森的官邸距离国民政府大楼约有30公里，所以林森每天都是乘车去上班。给他开车的司机是位具有多年驾龄的老司机，为林森开车多年，技术相当精湛。

车子开到一个三叉路口时，一辆大卡车突然从对面高速驶来。司机赶紧猛打方向避让，与那辆大卡车发生了刮擦，幸好没有撞上。

不过这个刮擦却让林森的别克车一下子冲出了路面，重重地撞到了一棵树上。坐在后排的林森由于没有系安全带，从座位上被甩了出来。

司机和坐在前排的卫士连忙下车准备搀扶林森，却见林森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掸了掸长袍上的泥土，一边对司机说“没事没事”，一边自己坐回了车内。

卫士见对面的卡车是美军的一辆军车，加上林森并无大碍，且还要赶去国民政府办公，于是便没有停留，让司机继续行驶。

9点45分，这辆别克车到达了国民政府大楼前。卫士准备扶林森下车时，只见林森的头已歪在了一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司机赶紧喊来国民政府的文官长魏怀和参军长吕超，几个人一起将林森抬进了大楼，并命人马上请医生来。

经医生诊断，林森的病情很严重，出现了脑溢血的症状。

闻讯赶来的蒋介石于是下令，将林森出车祸的消息，通知了林森的亲属，让他们赶来医院服侍。同时让《中央日报》发布消息：林主席政躬违和，经疗治已逐渐恢复健康，惟尚须休养，暂不接见宾客。

林森住院后，国、共双方都对他的病情十分关切，纷纷来电来函慰问病情。毛泽东特意委托周恩来为代表前往探视，就连美国总统罗斯福、英国首相丘吉尔也派本国驻中国大使前往医院探视。

经过治疗，林森的病情稍稍稳定，于5月 26 日出院，返回官邸休养。但到了7月 31 日，林森的病情突然恶化，经抢救无效，于8月1日下午在官邸病逝，终年 76 岁。

一、

林森逝世当晚，国民党中常会通过决议：即日起，由蒋介石代理国民政府主席职务。

林森去世的消息，也在全国引起了震动。很多人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刮擦，会让坐在高级防弹车里的国民政府主席伤重不治，未免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另外林森去世时，距离他出院已经有两个半月之久，其病情一直稳定，为什么会突然恶化？林森之死，背后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大家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林森逝世时，正是抗战最艰苦的时期。林森一贯力主国共合作，一贯坚持“抗战到底”，坚决不与日本人“和谈”，且向来推崇包括中共在内的各党各派组成的国民参政会，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国民党元老。

由于他政治上比较亲共，所以在国民党内恨他的人，也大有人在。这也是人们怀疑他的死背后有阴谋的一个重要原因。

林森担任中华民国国民政府主席之后，蒋介石大部分时间担任的是行政院长。从表面上来看，林森才是国家元首，蒋介石却只是行政首脑。

虽然实际上林森并无实权，但他与蒋介石两人之间的关系，颇为耐人寻味。

从资历上说，林森早在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期便担任过参议院议长，所以蒋介石是他的晚辈。

到了20 世纪 20 年代，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地位快速攀升，成了孙中山的左右手，一下子超过了林森。林森不喜欢攀附权贵，所以在这一阶段和蒋介石之间并无多少交往。

1927年4月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蒋介石以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身份，掌握了国民党的实权。1931年，蒋介石软禁胡汉民后，想让林森担任立法院长。

林森却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致电蒋介石，请蒋介石释放胡汉民。蒋介石认为林森的这一举动是在向自己施压，心里十分不高兴。

不久后，孙科串联了国民党内的一些人，准备另立中央与蒋介石对抗。林森也是孙科重点拉拢的对象之一。

在1931年5月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上，林森与邓泽如、肖佛成、古应芬等人联名弹劾蒋介石，要求蒋介石在 48小时内辞职。

蒋介石岂肯交出权力？于是他指使设在南京的国民党中央，决定将林森、邓泽如、古应芬、孙科等人的党籍开除，并予以通缉。

双方的明争暗斗持续了数月，直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后，双方的关系才得到改善，林森等人的通缉令也随之取消。

二、

1931年底，蒋介石在汪精卫和胡汉民等人的逼迫下下野，但是汪精卫、胡汉民等人又没有力量独自组织政府，所以双方经过协商，决定效仿德国的总统制，选一个人担任名义上的国家元首，也就是国民政府主席。

这一职务虽然并不掌握实权，但双方认为担任这一职务的人，必须是党内“年高德劭”之人，有较高的政治声望，能被各方接受。

当时有希望担任国民政府主席的共有四人，分别是于右任、孙科、蔡元培和林森。国民党内许多人认为，孙科是孙中山先生的儿子，是担任这一职务的最佳人选。

可蒋介石却突然将林森推上了国民政府主席宝座，这一举动，令不少人感到十分意外。

蒋介石希望国民政府主席能由于右任担任。从政治上说，于右任一直比较支持蒋介石的，且于右任与胡汉民之间存在很深的矛盾，由他担任国民政府主席，可以抑制胡汉民一派的力量。

而胡汉民则力挺林森出任国民政府主席。胡与林的私交不错，政治主张也较为一致。相比于性格比较强势、情商不太高的于右任，林森在国民党内的人缘也很不错，包括陈铭枢、梁寒超等元老派都愿意支持林森。

蒋介石经过慎重考虑，认为由林森担任国民政府主席，自己是可以接受的。林森出任主席符合多数“中委”提出的"年高德劭"的条件，也容易为党内各方面接受，团结党内诸多派系，还可以显示蒋某人的肚量。

反正军权牢牢掌握在蒋介石手中，“国民政府主席”一职，只是蒋介石手中的傀儡。于是，蒋介石决定顺水推舟，由林森担任国民政府主席。

三、

从表面上来看，蒋介石对林森非常客气，有事没事，都经常会发电报问候林森。但实际上，虽然林森是个没有实权的“傀儡主席”，但蒋介石对林森也还是怀有很重的猜疑之心的。

有一次国民党中央召开一次比较重要的会议，内容涉及到蒋介石与胡汉民之间的争执。可本该参加会议的林森，却请了病假。

蒋介石怀疑林森是装病，怕在会上得罪胡汉民，所以在当天深夜突然以“探病”之名，驱车来到林森官邸。

这一次蒋介石并没有按照礼节让人通报，而是径直闯到林森的卧室。对于蒋介石的这一举动，当晚正在林森官邸的国府文官长魏怀也感到非常吃惊。

当蒋介石亲眼看到林森的确是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时，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头来假仁假义地询问林森的病情，还特意关照魏怀，一定要请最好的医生来给林森治疗。

深夜探访病人，对蒋介石是绝无仅有的事。林森哪里不清楚，这是蒋介石对自己的猜疑。所以他平时为人处世尽量低调，极力避免与蒋介石发生争端。

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被张学良和杨虎城扣押之后，以何应钦为首的主战派主张用武力对付张、杨，林森知道，一旦对张、杨动武，蒋介石的生命安全便没有了保证。

在12月13日召开的国民党中央会议上，林森以国民政府主席的身份，坚决不同意出兵，并建议尽快派人到西安，与张、杨沟通，为“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做出了重大贡献。

林森奉行“不争权揽利、不作威作福、不结党营私”的“三不”原则，对蒋介石的态度是配合而不迎合，礼貌而不恭敬。

有一次在庐山，正在散步的林森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蒋介石，林森站在小路上不动，丝毫没有避让蒋介石的意思，蒋介石只得亲自过来向林森致意“主席好”。

西安事变解决后．蒋介石返回南京，林森和国民党许多大佬去机场迎接。蒋介石走下飞机后，许多人都冲上去拍马屁，争相问安，只有林森站着不动。

蒋介石只好挽着宋美龄来到林森面前，向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并对林森说：“连累主席受惊了。”

林森却一点也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明明是你受了惊，怎么反倒是我受惊了？你这是做给人看吗？”弄得蒋介石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四、

虽然平时清静无为，但抗日战争爆发后，林森却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

战争之初，他便赴武汉主持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通过《抗战救国纲领》，号召“全民奋起，全力抵抗”；

并手书“抗战必胜”激励全国军民。西迁重庆后，日本人在北平、南京扶持了不少汉奸，成立了伪政权，林森又以国民政府主席的名义发布命令，通缉这些汉奸头目。

面对日本帝国主义，林森主张国民党应同共产党一起精诚合作，团结抗日。但蒋介石却总是想方设法打击共产党人，策划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

“皖南事变”发生后，林森深感痛心。但他地位敏感，又不能公开发声责难蒋介石，所以感到十分痛苦。

在一次国民党的会议上，林森对蒋介石和其他大员表示，他准备写几幅字送给大家。林森是书法大家，平时他给少给人题字，所以包括蒋介石在内，大家都感到很意外，也觉得十分难得，便纷纷表示接受。

过了没几天，林森亲自带着一幅墨宝来拜访蒋介石。蒋介石打开一看，见写的是一幅行书《诗经·小雅·常棣》，顿时面色大变。

蒋介石为什么面色大变呢？原来这首诗中有一句“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蒋介石非常明白林森写这首诗，是讽刺自己策划的“皖南事变”，但又不能发作，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对林森说：“主席的良苦用心，中正领悟了。”

林森走后，蒋介石越想越不是滋味。几天后，蒋介石又主持召开了一次会议，在会上当着林森的面告诉其他人：林主席上次提出送大家墨宝，但我认为林主席国事繁忙，休息很少，希望大家就不要向林主席讨要墨宝了，以免林主席因劳累而有损健康。

蒋介石这么做的原因不言而喻，是怕林森又借着题字之机，在其他人面前讽刺自己，丢了自己的面子。

这样看来，虽然两人表面上都和和气气，但在民族大义问题上，林森还是敢于挑战蒋介石的。蒋介石虽然不高兴，但对林森却也无可奈何。

五、

正是因为林森并不太买蒋介石的账，加上两人在对待共产党问题上的分歧，林森的这次车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是不是蒋介石策划的。

不过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林森的这场车祸，应该和蒋介石没有多大关系。

林森虽然是国民党的元老，但毕竟没有实权，并不能真正对蒋介石的权威造成挑战。

而且林森出车祸的1943年正处在抗战关键期，蒋介石已被日本人弄得焦头烂额，没有必要选择在这种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一个没有实权的老人下手。

要知道此事一旦泄露出去，对蒋介石和国民党政权的政治影响，可是无可挽回的。

当时的蒋介石，正处在威望如日中天之时。他手握党政军三方的权力，在国民党内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

虽然林森死后，蒋介石接替他担任了国民政府主席一职，但蒋介石没有必要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去抢过林森头上这顶有名无实的帽子。林森不是蒋介石独裁统治的障碍，所以蒋介石根本没有必要要杀林森。

林森平日非常低调，基本不与蒋介石手下掌握兵权的将领们有什么私下往来，所以不可能能蒋介石产生什么威胁。

有一次洛阳警备司令陈继承前来拜访林森，林森闭门不见，并告诉陈继承：“你们当兵的有什么事直接去找蒋委员长，不必到我这里来。”事后他的秘书十分不解，问林森为什么不见陈继承，林森回答道：“我要和那些带兵的人来往作甚？”

蒋介石为了实行独裁统治，豢养了一群精通暗杀的军统特务，不少蒋的政敌都死在了军统特务的枪下。

林森车祸之后，蒋介石也曾怀疑过是戴笠瞒着自己弄的手脚，想除掉林森，以讨好自己。

据说蒋介石还询问过戴笠，是不是你安排手下干的？可戴笠坚决否认，说绝无此事。当然这种说法只是传闻，即便蒋介石问过戴笠，也绝不会给第二个人知道。

六、

林森去世后，国民政府为其举行了极为隆重的丧礼。从8月1日起，所有党政军机关停止娱乐活动一个月，全国各机关下半旗致哀一个月，民间下半旗三天。

公祭日那天，重庆全市停止交通三分钟，鸣礼炮 101 响。蒋介石亲临林森的灵堂致祭。世界多个国家的首脑也纷纷发来唁电，对林森的逝世表示沉痛的悼念。

1943年8月15日下午，延安各界数千人在边区大礼堂为林森举行了隆重的公祭仪式。

毛泽东代表中共中央致祭，并称林森“领导抗战，功在国家”，对林森在抗战中坚持国共合作、团结御侮、奉行坚决抵抗日军侵略政策的言行给予的充分肯定。

巧合的是，就在延安这场公祭仪式整整两年后，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林森在天有灵的话，相信看到这一幕也会含笑九泉了。

参考资料：

刘晓宁：《林森与蒋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