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读树

1、

一个人在家的日子，除了桌前读书，就是临窗读树。

窗外是一排高大的白杨，比这座六层的楼还高出一大截。高大也粗壮，足有合抱之粗。树干高挺，巨臂擎天，如一位伟丈夫。

前年秋天，在这所还很陌生的房子里，我发现窗外的白杨树。我常常立于窗前，看这些树。秋风无情，扫过树身，如追魂索，抽走它生命的底色，变成一树零落的黄。我叹息它一天天消瘦，一如我的时光。秋风却不罢休，一片片剥去它的黄叶，空留了白色的枝干，如一副骨架，在日渐严寒的冬天里，让我心戚戚。

人在最寒冷的天气，总希望嗅到春的气息。腊月，我还是在白杨树枝上窥探出了最早的春意－－它枝头凸起的苞，正孕育着花叶。原来它那光裸的枝干，如一身傲骨，一直与寒冬对抗。

2、

今年春天，白杨树早早地开花了，但那鸡脚一样难看的毛穂，与满院的桃秾李艳花团锦簇相比，实在逊色，我直接忽视了它，虽然它就在我窗前，日日与我对峙。

到仲春，它的枝叶间绣绒才吐，丝丝缕缕，如云似雾。有时香雪点点，穿纱入室，落于发间。知道这絮状物是它的种子，我惊讶如此柔弱轻浮的东西，怎么能长成参天蔽日的大树。拾起细看，像一团棉花糖，里边裹着针尖大的一粒黑籽。

它用棉絮把种子裹起来，然后成团成团，任东风卷了，飞过高楼，跨越河流，飘到山梁沟谷，草滩洼地，一粒粒种子不择环境，不讲条件，落地生根，发芽生长，一棵棵白杨走过岁月的风霜雨雪，不曲不折，优雅秀挺，成长为一株株高大的树，染绿了北方火红的夏季。

我不禁敬佩它的勇气，惊叹于它的智慧，折服于它的执着。

3、

暮春，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正伤春。偶然抬头，忽然发现满窗的新绿，青枝交错，碧叶婆娑，眼前是最年轻最富有的辰景。它绿色的手掌几乎伸进窗口，触碰到我浓浓的意兴。

它静立于我窗前，简单而闲适，不需要谁的寻求和赞赏；干净而自在，也不需要谁的记取和安慰。把鸟、把人、把房屋楼宇荫庇在它浓荫下，不经意之间，营造出来一种美的意境。一阵风过，叶叶互相簇拥颤动，树枝优雅起舞，如一曲夏天的歌。

于是，每日数次，临窗读树。让悦目的绿色，疗愈酸涩的眼，任思绪像春天的飞絮一样，漫无边际。

昨天下午，潇潇雨落白杨，立于窗前，看一窗雨影，看油绿的叶片上，雨滴如水晶，如鲛人泪，在叶面滑过、滴落。将一点回忆，一点伤感，一点愉快，一点想念，和一些心事，一点一滴，融入滴滴嗒嗒雨中，感受诗意的浸染。

4、

白杨树浓荫蔽日，自然是鸟的天堂。鸟在其中，密叶藏踪，只闻其声。嘘嘘的，咕咕的，如长吟，如短叹；叽叽啾啾，泼珠溅玉；嘀哩嘀哩，如清泉流过石板，如玉手滑过琴弦。偶尔长长的蓝羽尾在幽谧的枝叶间一翘，丽影半露，如美人抱琵琶半遮面。

早晨，正在似梦非梦、似醒非醒之间，百鸟奏响了交响乐。我在这乐曲中慢慢醒来，起床，拉开窗帘，立于窗前。蓬蓬勃勃的阳光洒在树上，几个少年在球场奔跑跳跃，鸟声在为他们的青春伴奏；我在乐声中悠悠睡去，一声滴翠的鸟鸣，如一片碧绿的叶，跌入我的梦，我就幻作一只鸟，向那树飞去。

6月30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