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水杏
文| 王秋雨
春风的柔指轻抚过柳梢,柳眉儿就笑呵呵舒展开来。应着柳笛的呼唤,杏花便粉嫩嫩映红了整个山弯。山弯下,每家门前都有一两棵杏树。
我家门前有一棵嫁接的大杏树。
嗡嗡闹闹的蜂儿逐香而来时,整个院子便甜得流蜜。父亲的嫁接术在枝头绽放时,他多日来下撇的嘴角就上扬起来。
花苞里诞出豆大的青杏时,我们就开始吃杏。饿极时,攀上去,杏儿便伸手可及。那个酸脆爽啊,既满足了味蕾,也安抚了肚子。
农历六月初,家家门前杏子红艳艳挂满枝头,人们就多了一道口粮。虽说桃饱人杏伤人,但饿怕了的肚子,完全欢迎这流蜜的美味。
听人说靳坪的水杏好吃,拿到城里很抢手。我不以为然,想:这片山窝之外的世界何其大,什么好东西没有啊。
记得一个周末,父亲选了满满一布袋杏子,让我和三姐背去城里卖了,扯二尺做鞋面的条绒。那是我第一次进城,心儿痒酥酥地跳。我们将一布袋杏子轮换着背到集市,选陈列农货的一处空隙摆下,我懵懂慌乱,不知何为,看三姐气定神闲,便觉有了依靠。
“你这杏子咋卖?”一个文静清秀的姑娘蹲了下来,顺手拿起一个轻轻捏捏,微张鼻孔嗅嗅。
“一分钱1个,一毛钱11个。”三姐盯着姑娘白净的脸,随手塞一个给她:“先尝尝吧。”
姑娘绽放如花笑靥,双手捧住,一捏两半,粘粘的汁液流进手心,她将一半送进嘴里:“啊,甜中带酸,水大多汁,真好吃,是靳坪的水杏吗?”
“嗯,是靳坪的,我在二队,周家沟儿。”三姐点头道。
姑娘拿过一毛钱的杏子,起身扭动婀娜的身姿飘远了。
似乎好久再无人过问,三姐说“你看着,我去上个厕所。”就在这当儿,来了第二位买主,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衣衫洁净,挎个篮子俯视着我:“多少钱1个?”
“一分钱1个,一毛钱11个,”我怯怯地说。
她蹲下来,拣一个丢进嘴里吃了,吐出核来,感觉满意,很快地挑了22个,扔我两毛钱,起身时,顺手又抓了二十来个杏,说道:“这些就送我了。”我惊得说不出一句话,呆在那里,看她离去,不敢说一句,也不敢动一下。
三姐啊,你便秘了怎么的,咋还不来?
我生着三姐闷气时,那女人返了回来,手里的篮子已空。有如羔羊面临饿狼的扑攻,我脑子一片空白。她蹲下来,一样的动作,一样的熟练手法,极快的把剩下的杏子揽进她的篮子,却并不给钱,临走留下一句“把你的这,给啥钱呢!”就不顾眼泪花花的我,扬长而去了。
左边卖水萝卜的大叔,疼惜的目光滑过我涕泪模糊的脸,遗憾道:“啊,你把钱要下呢么,杏子也让人拿完了,唉!”右边卖豆腐的大姐一言不发,双眼直瞅我。
“我要了,她不给,几下装完就走了。”我说,声音低哑而颤抖,完全被惶恐包裹。我所以为的成人世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父母教我的做人之道此刻完全失灵。我脑子僵住,泥塑一般说不出一个字。
三姐跑过来,看着空空的袋子,笑笑地说:“都卖完了啊,共多少钱?”
“共两毛。”我拿出两角毛票,怯怯地低头,等待她的训斥。
卖水萝卜的大叔复述了经过,连连叹息;卖豆腐的大姐一双俏眼直剜得我心里发毛:“看把你笨死了,还能叫人白抢了!”
其时,我上一年级,天生一副憨样,木讷少言。这位陌生的妇女,大概认为欺凌了羔羊一样的我,无需付出什么代价,便肆无忌惮恣意妄为。
三姐一边替我擦泪一边安抚:“不要紧,雨子不哭了,条绒不扯了,走,回!”
到家已是午后,父亲听罢笑了笑:那个城里女人就这么爱吃咱的杏子呀!就再不说一个字。母亲的话里尽是疼惜:“撇了就撇了,我娃跑乏了,赶紧吃饭,来回近三十里路呢。”
那以后,我再没卖过杏子。杏子成熟时,就送给周边的亲戚朋友。
偶然的一个机会,我知道了靳坪水杏好吃的原因。
大概在初中时的一个暑假,七里乡的堂姑奶带了小女儿来,她小我七八岁,玩渴了舀水桶的凉水喝,立时笑容绽开:“这么甜,谁给桶里放了糖?你吗?”我不解地摇摇头。
晚饭时,她悄悄对姑奶说:“妈,这个嫂子家真富,凉水桶里都放糖呢。”满是神秘艳羡。姑奶笑笑:“这沟里的水就是甜的。”
父亲说:“我去过不少地方,再没喝过像这里一样的甜水。这里的水甜,长的水果就甜。”
原来,靳坪水杏甜嫩多汁,源于这香甜的地下水啊!
记得父亲曾生病住院,喝不惯自来水,让人捎去一罐靳坪的甜水,说喝了病也好了一大半。其时,我几乎相信那水就是治病良药。
神奇的马圈山,你是藏了一窝儿最甜的乳汁,来喂养最疼爱的靳坪村娇儿吗?苦难的岁月,这里的村民曾经苦焦过,但心里永远甜蜜,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眼永不枯竭的甜水。
又是杏子上市的时候了。漂泊在外的靳坪人吃着酸酸甜甜的杏子时,定会想起故乡的水杏。想起水杏,他们的心底定会漾起那份特有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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