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眼珠儿

尽管它浑身长满了眼睛，我们也丝毫不畏惧，把它摘下来，摆在手心，数了数，再一颗一颗地送进嘴巴。

我们不能不听奶奶的话。她说，一人只能吃十颗，吃多了肚子疼。

那是秋天的午后，爷爷拉着架子车，奶奶在一旁手搭车帮跟着走，车子上坐着我和弟弟妹妹们。

秋风吹起，把奶奶黑发里的白发全翻了出来，像野茅草。爷爷的脸，干干的，皴皴的。无论风怎么吹，我们都还是坐在架子车里高高兴兴的，可是两旁的树木叶子随风飘飘悠悠地掉了下来。

“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片片黄叶从树上落下来，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一会儿排成个一字……”

我不懂什么是触景生情，就这样大声地念出来。这是课堂上老师教的课文，在这秋天的小路上，我想背给爷爷奶奶听，背给秋风听，背给落到地上的树叶听，背给田野听。

到了地里，爷爷像放小鸡一样，把我和弟弟妹妹们从架子车上拎下来，我们四散着跑开。

“别跑远，别扎着脚！”割过的豆茬像倒竖的剪子，又尖又硬。奶奶把脖子上搭着的毛巾包在头上，抵挡阳光的照耀。她一手拿着镰刀，一边打转着身子，朝不同方向的我们先叮嘱一番：找地里的黑眼珠儿，一人只能吃十颗，吃多了肚子疼。

我们找到一棵黑眼珠儿，都快长到我们的腰了。它的眼珠又黑又圆，也像我和弟弟妹妹们一样，四五个挤在一起。

我们毫不客气地把它们摘下来，仔细地分吃了。黑色的果浆染在手头上，衣服上，脸上。吃完之后，舌头和牙齿都是乌黑的，伸着舌头你看我，我看你，互相取笑，在空旷的田野上追逐。

远处，爷爷和奶奶还在忙着。他 . 们很累了，停不大会儿，就得直起身子，用手在后腰捶几下。

在家里，爷爷奶奶喊我的小名；当我回到学校，老师和同学喊我的大名。它们是不一样的两个名字。我问奶奶，黑眼珠儿也有上学时用的名字吗？奶奶说，黑眼珠儿不上学，就没有上学的名字了，它就老实地待在田野里，谁见了就喊它一声“黑眼珠儿”就行。

奶奶没有文化，她不懂，其实黑眼珠儿是有上学用的名字的。它不是坐在课堂上，而是站在书本里，生物老师给我们讲解的时候，喊它“龙葵”。

老师说龙葵的时候，我仿佛看到儿时的那棵黑眼珠儿，从地里走出来，甩掉脚上的泥巴，干干净净地，黑眼睛变成了黑色的领结，端庄严肃地走进书本。它出现在我面前，郑重地告知：你好，我叫龙葵。可是，奶奶走了很多年，我没法告诉她了。

下午下班路过一根电线杆，旁边草丛里长着一棵黑眼珠儿，已经开花，但是果实还没长出来，它的叶子上虫洞密布。

这些狡猾的虫子啊，就是趁它没有长眼睛之前吃的它，即使知道它有很厉害的名字叫龙葵，还是敢吃它，它们的胆子真大啊！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