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在北宋初年的扬州城内，有一农夫发现：自家的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割掉了舌头。

他着急得大哭不已，牛没了舌头不能吃草喝水，眼看着没几天就要死掉了。

不仅今年一年的农田将会无法耕种，更重要的是，一旦牛被饿死，按照律法规定，他不仅要被杖笞，甚至很可能还要因为故意杀牛而坐牢。

农夫没办法向任何人证明这牛舌不是自己割掉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四处打听，听到邻村有人说，县里新来的县令老爷是文曲星下凡，有异于常人的本领，于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

“咱们不晓得咋办，但是青天大老爷肯定有办法，你今天别下地了，赶紧去县城里吧。”

农夫被说得心动，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着。

包青天能“审鬼”，他是不是也能审一头断了舌头的牛呢？

包拯当然是不能审鬼也不能审牛的，但作为熟知宋律又有丰富断案经验的官员，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包拯铜像）

对于百姓而言，之所以这么重视耕牛也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割牛舌案其实是有现实原因的

中原大地自古以来就是农耕文明，千百年来以农为本，养牛不仅仅关乎着农民的生计，更是统治者们必须要时刻重视的问题。

要是农民为了立刻多拿到一些钱把牛杀了或者卖了，就很容易影响土地的产量，随之而来将会减少国家税收。

又或者有些高官显贵们为了吃上一口牛肉不顾百姓死活，随意买卖宰杀耕牛，就会造成土地无牛可耕，交不上税，百姓就只能隐田成为地主的佃农。

为了避免统治根基不稳，国家动荡，统治者们一般都会定下“活牛价贱，牛肉价贵”的相关规定。

历朝历代也都有劝农爱牛和防止滥杀的相关法律政策。

（铁犁牛耕，漫画图）

所以市面上的牛肉大多是老死后分割的，如果家里的牛因为受伤后无法及时治疗导致死亡，还需要由官府找专人判定伤口是不是人为故意造成的，程序步骤十分繁琐。

但与坐牢相比，牛肉老一点柴一点，价格贵一点，似乎也不是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除了相关的法律以外，宋代官府还会鼓励百姓相互揭发举报，且赏金丰厚，一般按照私自宰牛的数量，会有五十到一百贯赏钱不等，最高则一次能拿到三百贯钱。

根据资料记载，一贯钱1000文钱，折合今天的价格算下来，大约能有700多人民币，三百贯就是二十多万，对于举报私自杀牛这种行为而言，简直堪称是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了。

因此寻常百姓家根本不敢随意杀牛，也难怪割牛舌案的农夫如此紧张，要自己主动报案调查了。

报案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千多年前的某个清晨，天长县忽然出现了一位特殊的击鼓人，这个人不是为了给自己平冤，而是想请青天大老爷审一头牛。

他胸前揣着一只鼓囊囊的、用干草包起来的包裹，一路拿到县衙。

他不识字，只是跪下来恳求守孝归来的新县令包拯：

“县官大老爷，我家里耕牛的舌头让人给割了，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呀！”

牛的舌头让人给割了？包拯也感到十分惊奇，不由得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农夫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根本没看到对方是谁。

这话说出口以后，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恐慌。他住在自己家里，却连是谁割的牛舌头都不知道，县官老爷真的会有办法吗？

衙役把物证呈给包拯，包拯作出判断，这牛舌显然是才被割下来不久，只有刀口处的表皮微微卷起。

但舌头都拿在了手里，这头牛显然是叫也叫不出一声了。

当然，哪怕它还能叫出声，也没人能听懂它的话，更不可能指望它来指认凶手。

县衙内四周站立着的衙役们都看着哭哭啼啼替自家的牛诉说冤情的农夫，颇为无奈。

百姓对头戴乌纱帽的朝廷官员怀有寄托是很正常的，但难道现在还要指望着有人能审问一头快死的牛？这实在太过于不切实际了，不如就按照刑律的规定，杖刑以后放回家去吧。

如果赶紧再买一头牛，在谷物一年多熟的扬州城，说不定交了税以后还能保住一部分今年的收成呢。

包拯却严肃地点点头，并没有轻视农夫的言语，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不知从何下手的疑案，只是说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以后就直接把家里的牛给宰了吧。”

说着，就给他签了一纸文书让他带走。

一旁做记录的小吏用袖子擦擦汗，不停地舔墨，就是不敢动笔，他连连向包拯递眼神。

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也许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如果这种情况连脊杖也不打，大家有样学样，都找借口把牛给宰了，到时候完不成耕种，可就没法向朝廷交代了。

报案的农夫战战兢兢，他也不明白包拯的意思，只好茫然地捧着批复下来的文书。

县官老爷为什么要让他宰牛？

包拯拢了拢胡子，只是耐心地交代他：

“不光要宰，你还要记住，把家里的门敞开了，好让左邻右舍都能有机会换一点牛肉。只有宰了牛，割掉牛舌的人才会出现。”

说罢，便结束了当天的审理。

（包公审牛，国画）

包拯这样的举动有什么深意吗？所有人都不解其意。

为什么一定要把牛宰了才能破案呢？

如果这件事放到现代，利用先进的技术和发达的城市交通，很快就能锁定相关人员，大大减小案件的范围，一千年前的北宋又没有电子科技，杀了牛真的会管用吗？

原来，农夫回到家中听命宰牛以后，在自家院子里分割牛肉准备售卖（宋代只有牛肉可以自行售卖，牛皮牛筋牛骨头等都要上缴）。

左右邻里或拿钱或用物品来换，口口相传。不过半天时间，大家都知道这人去了一趟县衙，竟然就这样大剌剌的在自己家里把牛给宰了。

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按照包拯的指示皱着眉头不回答。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个同乡人跑去县衙里递上了一纸诉状。

包拯拿着状书对左右笑道：

“你们看，偷牛舌的人这不就自己过来了吗？”

来人一听大惊失色。

素未谋面的县公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难道他真的是神仙下凡无所不知吗？

经过审讯，他老老实实地把所有经过都说了出来。

这人表示他曾经同农夫有过节，又得知主人私自杀牛也许就要坐牢的法律规定，于是就起了坏心思，想要来个死无对证，好让农夫进一回大牢长长教训，再不敢得罪他。

牛又不会说话，月黑风高，也没有人见过是他割掉了牛舌，几乎可以算得上万无一失了。

为求保险，他专挑了所有人都熟睡的时间，赤脚踩在地上，割完了牛舌后还仔仔细细的擦去了脚印，连割下来的牛舌头也留在了农夫家的牛棚内没有带走。

可没想到，正是他前往告发的行为暴露了自己的打算。包拯不费一兵一卒，就这样巧用奇技，吸引得对方自投罗网。

（牛耕砖画）

经过这件事以后，包拯的名声在全县流传开来。有人说，这次的一战成名正是包拯断案天赋的绝佳表现，也为他后来铁面无私的一生打下了现实基础。

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曾十分流行，那就是有人质疑割牛舌案的真实性。

一些人认为断牛舌案的并不是包拯，或者整件事压根就是杜撰出来的，就好像包拯身上的其他故事一样，是通过戏剧色彩把人给神话了。

人们总喜欢把一切美好的事物堆积到一个人头上，并将其树立为标杆。就好像民间传说总喜欢把包拯看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样，其实这也是北宋社会经济大步发展下的其中一个投影。

而且根据考证，北宋同时期还发生过类似的叶宾、韩跂等人的断割牛舌案，有没有可能这个案子也是由史实编写而来？

包拯不能审阳断阴，没有铡过陈世美，宋仁宗认母也同他没有关系，难道断牛舌案就一定在他身上发生过吗？

那么这个案件到底是不是包拯审的？

通过考古取证和相关的史料记载，包拯的墓志铭上曾经有过记述。

但是因为时间太过于久远，包拯的墓志铭上与案件相关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字可以辨认。

（包拯墓志铭，楷书复原）

墓志铭一般来说都是亲朋好友、或是上官为下属撰写的身后名，虽然不乏褒扬的词句，但要在这个上做文章，非要把没做过的事写上去的可能性同样也是非常小的。

包拯本人在当朝很有名望，他去世以后前来祭拜的人数不胜数，除了官员外，还会有其治下的百姓。如果化用套用别人的生平事，可能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案子惹来骂名，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的。

且这件事本身也有多重记载可以对照。

比如南宋时，朱熹编撰的传记类书籍，郑克书写的法律类书籍，以及元朝编修的宋史里都有相应的记录。当代安徽一代口耳相传下来与史料中记载的情节也几乎相同，只是在细节上补充了一部分。

因此，包公巧断牛舌一案，很有可能就是包拯本人的生平事。

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对于书籍的编撰，编者通常也都会做出相应的取舍，我们只能通过以上种种情况来加以论证。

中国向来是地大物博，哪怕是北宋一代就有许多相同的案子和审理模式，也不足为奇，官员之间相互借鉴判案手法的事前朝早有先例。

对于是不是包公亲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其实不一定非要争辩出谁是谁非来。

千年悬案今犹在

（包拯的画像）

割牛舌案，是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下官员用法的正面典型代表，它不仅表现了整个事件背后的巧妙思维，同时也在其他一些方面体现出了我国独特的人文治理环境。

这件案子所造成的深远的影响，表达了自古以来人民对于吏治清明的殷切期盼。

在后世的小说演义里面，包拯这一人物形象也逐渐变化成为了一个断案如神的忠臣能吏，他的名字几乎等同于我国自古以来最著名的清官代表之一，成为了表扬赞美的同义词。

包拯这个名字，已经在中华历史的滚滚江水里，与聪明过人，细致谨慎等等词语紧密连接了起来。

宋元两朝，就有人专门为此案书写，史官编修史书的时候，还特意罗列了包拯的生平大事，民间茶馆说书人的话本更是竞相传唱。

明代的公案小说提前了人物生平的时间和地点，把还在当县令的包公“提拔”成了镇守开封府的龙图阁大学士，更添威风凛凛的气概。

案件的经过还增加了为百姓赠钱解围，分割牛肉，夜梦卜案等等情节，使整件事变得更加富有文学和神话传说色彩，读起来也颇有趣味。

这同样也是我国传统文化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对于有功的先祖前辈加以崇拜，不仅可以增加民族凝聚力，还能学习他们的品格为今所用。

断牛舌案之所以历久弥新的原因也在于此。在其位谋其政，实事求是解决问题的精神正是值得我们每个人学习的。

参考文献：

《从历史到传说：宋代割牛舌疑案的流变及成因》——闫博

《宋史包拯传疏正》——王家歆

《谁断了“牛舌案”——宋朝留下的一历史悬案》——杨高凡

《中国古代经济史中的牛耕》——程念褀

《合肥东郊大兴集北宋包拯家族墓群发掘报告》——安徽省博物馆

《中国民间故事全书·安徽滁州·定远卷》——李希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