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所临山,窗外多树,每至盛夏,一片蝉嘶。夜深人静,闲坐听蝉,思随声远,不觉夜阑。
关于蝉的最早记忆在老家,在儿时。蝉在老家也叫马知了,其出土的幼虫则被称作爬蚱。蝉鸣声歇斯底里时正值暑假,那时还没“神兽出笼”这个词,有的话,今天的孩子也是望尘莫及。抓蝉、摸鱼、洗澡、掏鸟、捅马蜂窝、上山找野果,每一个男孩都是下山的猴子,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童年记忆里的蝉声,还有将爬蚱放在手上行走时痒痒的感觉,至今还很清晰。白日无事,不少孩子会用竹条或柳枝弯一个大小适中的圈固定在竹竿上,再四处奔跑着寻找蜘蛛网网到圆圈上,等到蜘蛛网较为均匀地布满圆圈时,捕知了的网也就基本做好了。由于蜘蛛网有黏性,只要眼准手快,知了十有八九跑不了。孩子们网了知了,大多数时候掐了翅膀拿回家喂鸡,也有淘气的,掐一节狗尾草插蝉屁股里看它带着飞,大人们看到这情境,时常会骂“当心下辈子你托生马知了”。儿时物质还较为匮乏,炒爬蚱对不少孩子来说绝对有诱惑力,每到夜晚,小伙伴们时常相约拿着电筒到河边的杨树地里照爬蚱。因对吃虫子有一种近乎天生的抵触,我虽也和他们一起打热闹,但他们照爬蚱,我找爬蚱皮。爬蚱皮是一味中药,学名叫蝉蜕,有疏散风热、利咽开音、息风止痉等功效。爬蚱皮虽轻,但价格不便宜,有的伙伴单靠捡爬蚱皮就差不多能把一学期的几十块学费挣够。
一晃到了中学,人大了些,我就不再做网网蝉了,但见了爬蚱皮还是会捡。中学阶段有关蝉的记忆留在语文课程里。古诗分析是中学语文考试的一种常见题型,老师们讲过的例文已几乎全还给了他们,除了骆冰王的《在狱咏蝉》和虞世南的《蝉》。讲这两首诗的是本村的张老师,我管他叫表爷,有一定水平,是乡里数得着的语文老师。彼时还没有“群文阅读”这个概念,但老师能将主题相近的两首诗结合起来讲还是值得肯定的。张老师该是懂得知人论世的,在讲两首诗时着重介绍了两位诗人及写诗时的处境,记忆尤深的是他边吟诵诗句边讲解托物言志的情形。到读大学时,才知道这两首诗是唐诗中“咏蝉三绝”之二,另一首是李商隐的《蝉》,且清人施补华曾对此有过经典评价:“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言为心声,境遇不同,诗情纷呈。
大学时的蝉鸣也留在诗歌里,与中学不同的是,诗是现代诗。我喜欢读余光中的诗,甚至还与同学一起编演过诗剧《等你在雨中》。“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一池的红莲如火焰,在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等待是一种折磨,等待也是一种快乐。余光中的这首诗,有古典韵味,也有现代气息,在有情人眼里,丝毫不亚于《邶风·静女》。蝉声、蛙声、红莲、火焰、吴宫、木兰舟、小令、姜白石组合成一曲动人的歌,触动过无数人的心弦。诗剧中的男、女主角后来走到了一起,在一所中学作语文老师。前两年见面时我还和他们开过玩笑:“你们应该感谢余光中,也应该感谢我,还有蝉声和蛙声。不过,最好不要让高中生演诗剧《等你在雨中》,留到大学再演。”他们会心一笑。
工作后,又成了家,琐事日多,诗情日远,但我不曾忘了蝉声,在我的日历里,夏天是从第一声蝉鸣开始的。夏夜,时常有蝉飞进山居,能抓住放出去的我尽量放出去,放不出去的,第二天清早起来时,大多已在地板上画下最后的句点。儿时所为,欠蝉太多,我将它们捡起来,埋在窗外的花盆里,等它们开成一朵鲜亮的格桑花,抑或来年夏天的第一声蝉鸣。
责任编辑:谢宛霏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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