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口老井距今有多少个年头?还真无法考证。只知道小时候,长辈们没少讲述关于它的故事,凡是喝着井水长大的人,都忘不了它。
老井就在俺家房后那座小山的脚下,清清的、静静的井水仿佛大自然酿造的琼浆,一年四季在默默地流淌着。每逢春天伴随着潺潺消融的残雪,井水几乎漫到井口,甚至有时会带着一片欢腾声喷涌而出。这时,井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云雾,与农家早饭时冒出的缕缕青烟交融在一起。井水绿树倒影,流泉空灵澄澈,如入仙境一般。灰色古老木板镶嵌四根圆柱子内侧,围在老井四周,顺着老井往山上看去,西侧是山涧里多年因雨水冲刷形成的泄洪小道,到了夏天雨季来临,雨水顺山从那条泄洪小道流下,山洪夹带着泥土劈头盖脸一阵狂泻,霎时,山洪就把老井给灌得满满的,井水带着哗哗的微笑声涌流不止,庄稼人把这种倒灌的现象叫井水“灌饱了”。
土改那年,俺家从地主家分到的两间半草坯房就在山脚下,老井距房子西山墙北角十几米处。小时候,就把这口井习惯地称呼它是俺家的老井。老井,至少有十几米深,从井底到井口呈圆形状,四周全部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垒砌而成的,井沿边的井台四边除了用木板围着,靠山根子还砌成一道石头墙围在井口旁边,一米多高的围墙,主要是用来防护山洪,怕井水发生倒灌,一旦井水“灌饱了”,把井水弄得浑浊了,惹得村里大人小孩几天都喝不上水,所以,凡是村子里喝井水的勤快人家,一听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啦!在头一天,就把井水一担担地挑回家,而因为偷懒没挑着水,一时做不上饭,挨老婆骂的懒汉爷们不占少数。全村吃老井井水的人家,以俺家为圆心,以街坊邻居为半径划圆的话,数一数少说也得有三十多户人家,那时全村子人就住着几十户,差不多有半趟街的人都喝这口井水,要是谁家赶上有个大事小情,比如结婚娶媳妇、生小孩子、老人祝寿、逢年过节杀猪请客啥的,从一二百米以外都来老井挑水,大冬天累得满头大汗,头上戴的狗皮帽子凝结成厚厚的一层霜。要是赶上春旱年头,那口老井可就倒了霉了,家家户户排成队都等着挑水做饭。
我上小学那年,就赶上了一场大旱天气,在村子南边有一块地,每年都是种植烟草,烟草属于茄科类的草本植物,烟叶掰下来,挂烟房里烘干,再卖出去,是当年村子的主要收入来源。但是,要让两米来高的烟草长势好,能有个好收成,当然要靠充足的水分来滋润。在生产队里当队长的父亲,眼看着一个来月不见雨水,圆圆的烟叶子耷拉头了,急得像火烧眉毛似的,他用村里“大喇叭”一喊,“三队的社员注意了,各家各户抓紧挑水,抗旱保烟苗。”社员们听到广播,有的担上水桶,有的拿上水盆,三三两两地从老井里挑水浇烟地,你一盆,他一担,两袋烟的工夫就把老井的水挑得快要见底了。
要做晌午饭了,父亲费了好大劲才弄了半桶浑水。只听“咣当”一声,母亲把水桶扔出几米远,气呼呼地说:“这个老王八犊子,当个破队长给公家浇地,不上别地方挑水,专门挑家门口的井水来浇地,把井水都挑干了,等着,你喝西北风吧!”。老实巴交的父亲知道母亲的脾气,明知理亏就不去和她掰扯,因为他知道母亲是为了家里大人孩子,而他是为公家那点事,生活这么多年, 遇到母亲较起真来,父亲只好以“好男不和女斗”来圆场,每次都败下阵来挂“桶”收兵,去别处挑水去了。
父亲是生产队队长,有事没事就琢磨怎么能用好井水,能为社员多挣点零花钱,每逢春节过后,他就开始张罗移栽土豆苗子,春季4、5月份是种植土豆最好时期,土豆收成好了,把它深加工成粉条。从土豆移植栽培需要水浇地,把土豆加工成粉条,需要清洗土豆,粉碎拉磨、制作成淀粉,最后到制成粉条这几道工序,每道工序都离不开水。起初,眼看着“哗哗”的井水都用到粉坊去了,心疼井水的母亲,总有一种“肥水流了外人田”的感觉,一个劲地责怪父亲,满嘴“跑火车”一天到晚唠唠叨叨的,等把粉条端上桌来,全家人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猪肉炖粉条子,母亲也就没啥话可说了。
在那个年代里,不论是父亲带人挑水还是浇地,还是用水加工粉条,没听过母亲因没有给家里挑水骂过父亲,这一点证明父亲在母亲眼里算是一个非常勤快的人。
“近水楼台先得月”。离老井近吃水方便,每逢夏季到来时,和我一起光屁股的小伙伴总到后山上去玩,玩得满头大汗时,拿着小“拔拎子” 打老井里水,真解渴。“拔拎子”是用吃完的铁皮罐头盒子,在盒的两边扎个窟窿再拴上铁丝做成提梁,再用结实点的麻绳拴上,专门用来从老井里盛水的工具。特别是盛夏炎热的天气,和小伙伴们玩的热火朝天就跑到老井旁边,用小“拔拎子”提水喝,一口拔凉的井水,顺着嘴流到肚里,那真是凉爽极了。母亲看我和小伙伴们总在老井旁边玩耍,总是为我提心吊胆的,怕我掉到井里去。只要我和伙伴去后山玩,母亲趴耳根絮叨“别光顾玩,玩时一定离老井远点,你可别掉进井里去,要是掉进井里就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听着母亲耳边的告诫,回想起这么多年思念之情,凡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总是忘不了她的叮嘱,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对子女的严教与关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在老井旁边,生长着一棵年逾古稀的老榆树,一年四季都与老井相依为伴。老井用她甘甜的乳汁滋润着老榆树。每到炎热的夏季,老榆树便张开她遮天的臂膀,像一把伞罩在人们的头上,邻居们茶余饭后来到老榆树下一边纳凉,一边用大碗喝着井水,嘻嘻哈哈地拉家常,那真是人世间一幅绚丽多彩的图片,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围坐在井台旁,听着大人们讲述老井的故事。
那口老井,庄重、朴实得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一样受村里人尊重。左邻右舍相亲看门户,男方人家头两天就来老井先挑几担清水,把家里的水缸装得满满的,主要是图个好口碑,说这户人家勤快,女方上门来提亲,一看水缸见底,怕留个说你人懒的不好名声。所以,村里哪家有个大事小情什么的,都要到这口老井来挑水,图的就是个脸面。记得我参军的头一天,年近六旬的父亲把老井周围扫得干干净净的,还亲手给我灌上一壶井水,让我留着在路上喝,并一再嘱咐说,“一方水养一方人呢,咱家从你爷爷那辈就吃这口井水,六十年代闹灾荒,咱全家人守着老井过日子,没有做对不起祖宗的事,老井井水养人,你大哥当兵到部队提了干,这回轮到你又念了十来年书,参军到部队一定要像你大哥那样,将来有个出息”。一席话,我不知道啥时候眼眶里湿润润的。
一晃离家参军,再到投身警营,从武警战士到人民警察,我每做一件事,都是寻求做一个有正能量的人,不论我走到哪里,做什么工作,都是时时不忘,也不敢去忘老井的养育之情。
在我做新闻干事那年中秋节前夕,携妻子、女儿回到阔别已久的老家。“物去人非”,老家那座草坯房早已不见踪影,被村里的一家邻居在十几年前翻建成宽敞的砖瓦房,房子主人把那口老井也“改造”一新,井口盖上了井盖,在井里安装上了电水泵,吃水用手一按开关,自来水顺着水管直流到水缸里,站在老井旁边,环顾四周依稀可见的老井轮廓,老井旁边的老榆树不见了,后山还是那样清晰,听房子主人讲村里能吃上这口井水的人家,改革开放以后家家户户都盖起了瓦房,用上了冰箱、彩电、洗衣机,有的骑上“电驴子”,还有的有了拖拉机……我带着女儿来到井台边,把当年父亲送我参军时讲的话,讲给女儿听。当年有关于老井的传说一幕幕呈现在眼前,也听到村里父老乡亲跟我讲,父亲在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那口老井。
“月是故乡的明,水是故乡的甜”。 中秋寄思念,游子离乡远,离家40多年了,在梦里还时常梦见那口老井。每逢中秋佳节来临之际,我便情不自禁地想念故乡的那口老井。
忆往昔峥嵘岁月,往事只能变成满满的回忆,变成对故乡的眷恋。哦,故乡,那口老井,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古朴和纯情,不论我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初心,更不会忘记故乡那口老井……
来源 营口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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