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人工智能扑面而来,只要是能分解的体力和脑力工作都会被人工智能所取代,“从事翻译、新闻报道、助理、保安、销售、客服、交易、会计、司机、家政等工作的人,未来十年将有约90%被人工智能全部或部分取代。”(李开复《人工智能》)如同围棋高手在阿尔法狗面前无能为力一样,任何挑战都会徒劳。
那么,文艺创作作为精神劳动是否会意外呢?不幸的是,小说是由字和词组成的,小说家有风格、习惯,有所处的时代背景,这些都是可分解的,在人工智能海量的数据和极速的生成面前,只要输入几个关键词,如时间、地点、人物、情节设想等,一篇新小说就会诞生。图画是由色点、色块组成,艺术人有流派、偏好,有注重的创作理念,这些也是可分割的,智能的绘画软件早已问世,有关人员已在解剖名家名作,也许,今后只要输入“星空”二字,一幅美丽的星空画面就会生成。人工智能的再学习功能会使它越来越强大。只是,智能创作能写出《红楼梦》吗?能画出《星空》吗?曹雪芹和梵高倾注在作品中瞬间的思想感情能分解吗?
新月皎洁,繁星璀璨,云卷云舒,流光溢彩,浅黄的月晕裹着金黄的弯月,远近的星辰幻化出一个个迷离的光团。流云在山影上流淌,山脉在云层下起伏,大地俱寂,几处未眠的灯火无力撼动满天星光,唯有丝柏如黑色的火焰向天空喷射着礼赞的呼喊。梵高眼中的星空是如此灿烂,他要把所见的美丽告诉更多的人,于是便有了画布上的尽情宣泄。
文森特.梵高(1853-1890年)留下了《星空》,他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无人理解无人喝彩,因此贫穷潦倒郁郁终身。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人想了解了,有人能读懂了,有人被感动了,不知不觉中,他被誉为十九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人们排着队礼拜他所有的绘画,他的画作拍出难以想象的天价,许多人在《星空》面前热泪盈眶,都说从中体会到一种精神,读出了孤独、渴望、救赎、永恒。美国歌手唐.麦可莱恩在纽约现代美术馆的《星空》下长久伫立,并唱响了传遍大街小巷的流行歌曲《文森特》:“繁星点点的星空,画出你调色盘里的蓝与灰,在夏日里出外探访,用你那洞悉灵魂幽暗处的双眼……”“我想我已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当你清醒时你有多么痛苦,你努力的想让它们得到解脱……”
许多人在讨论中说自己怎么看不到如此美丽的星空,点点繁星怎么会变成一个个光团,是不是作画者的视力下降,焦点发生了前移。也有人怯怯地提出《星空》好像一幅儿童画。梵高是在法国南部的圣雷米精神病院拘禁时创作“星空”的,监禁的卧室只有一扇小窗,站在窗口仰望星空成了他和世界唯一的心灵交流,一个失去自由的人要通过窗口向星空传递对自由的理解,而自由着的人们拥有太多的窗口,大千世界诱惑几多,他们还能静下心来仰望星空吗?只有童心例外,因还未及玷污。
梵高的自由是一种大自由,大到可以在星空中任意遨游,它脱离肉身,唯有永恒的精神在飞翔。梵高写信给他的弟弟说,为什么苍穹中的亮点比地图上的黑点更加遥不可及?如果火车可以带我们去塔拉斯孔或者鲁昂,那么死亡就可以带我们到星星上去。他已在设想“通往天国的交通工具”了。完成《星空》的第二年,梵高在奥维小镇将子弹射入自己的胸膛,年仅三十七岁。
梵高生命的关键词是救赎,他所信仰的天主教是在荷兰立国运动中立下汗马功劳的新教(喀尔文派),它注重宗教的原旨,并不被罗马的主流教派所认同,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布道。梵高没有取得过正式牧师的资格,在代理牧师期间,他总是深入到最艰苦的矿区和乡村,生活在穷人之间,立志比穷苦人更象穷苦人。也正因如此,他能体察到人间的疾苦,常常把画笔对准无助的矿工和苦难的农民。《哭泣的老人》刻画的秃发男子用双手紧捂着脸,人们看不到他的哀伤,但能体会到他深深的绝望。《吃马铃薯的人》中,一家农人的全部晚餐只有马铃薯和黑咖啡,凝重的表情、变形的手指无不传达着一种真实而悲惨的生活。
对梵高短暂一生影响最大的女性名叫西恩。她是街头拉客的妓女,也是五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她不知道孩子们的父亲都是谁。梵高试图用行动去救赎,他和西恩同居供养她和孩子们,为此画了很多素描制版出售以补贴生活。《忧愁》把一个饱受饥寒、屈辱的妇女形象公之于众,并不唯美的画面背后体现的是作者深切的同情。
梵高的救赎梦想不会有任何结果,他无力改变他人的命运,还遭来世俗中人的偏见和不容。他决定追求另一种形式的救赎,1886年,三十三岁的梵高来到了巴黎。
当时的巴黎,是工业化后的城市新人尽情讴歌的舞台,他们不再关心神话、宗教和贵族生活,而是走出户外迎接阳光,书写自己的时代,绘画的题材也从神权、王权过渡到人权。梵高找到了明亮的世界,他和多位印象派画家有来往,尽管他们并不富有,居住在都市里的村庄蒙马特区,但他们很快乐,他们互相接济,相约写生,在大自然的光线里解密色彩。
唐吉老爹是“巴黎公社”的参与者,幸免于难后在蒙马特区开了家文具小店,他平凡、朴素、乐于助人,因而深受穷艺术家的爱戴。梵高的《唐吉老爹》肖像画色彩明亮,已丝毫没有他早期画作暗郁的特点。画中的唐吉老人面目慈祥、和蔼可亲,革命的岁月已经过去,但目光中传递出的信仰似乎并未改变。
为了寻找色彩,为了追逐阳光,梵高离开巴黎来到了法国南部的偏远小镇阿尔,在这里他没有朋友,但有广阔的麦田和灿烂的星空。《隆河星光》中,天上的光和岸边的光一起倒影水中,静寂无声,空远幽明。
梵高热情地迎接高更的到来,他需要朋友,他要为朋友准备最好的见面礼。他视向日葵为最美的花朵,因为它明亮、热烈,具有旺盛的生命力。梵高摘采了田野里盛放的向日葵,把它插入简易的陶罐,然后拿起画笔,一连画了十几幅《向日葵》,明黄的色彩表达的是梵高最真挚的友爱和热情。
向日葵在热烈地燃烧,是燃烧就有火候的把握。梵高和高更相处不到两个月,他们发生激烈的冲突,梵高用剃刀追赶高更,高更逃离,梵高用剃刀割下自己的耳朵。伤口未愈,他坐在画布前凝视自己,画下《割耳自画像》,画中人的眼神,惊悚人心。
邻居们以安全为由联名写信,要求把梵高送进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梵高从唯一的窗口中抬头仰望,看到了常人无法看到的星空,那是最美的星空。梵高在圣雷米精神病院疗养的一年,也是他创作量最丰富的一年,他艺术的生命力如火山般喷涌而出,疯狂的燃烧过后会留下什么?
一年后的夏天,梵高来到巴黎北部的奥维小镇继续治病并继续作画,《奥维教堂》似乎是用即将崩溃的线条维持着建筑物的平衡。《麦田群鸦》里,乌云笼罩,麦浪诡异,群鸦飞起,慌不择路。当地农民常用散弹枪惊吓抢食麦子的乌鸦,梵高用这种枪瞄准了自己的心脏……
许多年以后,世上的人们都习惯于称赞梵高为天才,有记者采访了一位百岁老人,老太太是当年联名写信投诉梵高的邻居之一,她说,“你们为什么都说他是天才,你们都见过他吗,我告诉你们,那个人是疯子。”深邃的精神创造着深邃的艺术,无法理解但无需解释。
人类社会如果从智人算起已行走了数十万年,因为发展的加速度,呈现出越走越快的趋势,终于将要面临人类自身打造的“智能人”了。未来世界究竟怎样,我们不知道,所有的预测都不能证实。但星空一定知道,人类面对星空,可以述说集体的孤独与渴望,得到救赎的启示以走向永恒。梵高用《星空》无意识地表达出的精神符号,也是人类需要表达的宇宙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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