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发挑战赛#1980年春节,我随父母到江阴外婆家,去吃表舅的喜酒,现在差不多开个助力车也能去的地方,过去却只能到无锡“大洋桥”(工运桥)桥堍的“亮坝上”轮船码头去坐轮船。那时的“亮坝上”,是个人声鼎沸的热闹场所,河里停满轮船,或进或出,十分忙碌,当时无锡去周边农村没有公路,只有水路。在肩扛着、手提着各种大小行李的人流中,我们在河边一个个写着开船时间和目的地的码头中,找到了开往“西旸桥”字样的码头,然后排队慢慢上了船。
去的早,幸运地“抢”到了靠窗的位置,船慢慢开出港,我开始好奇地看着两岸的风光,船穿过惠农桥的桥洞不久,两岸的民居和马路,就换成了工厂和一根根的烟囱,岸边的厂区里,吊车、起重车、卡车各种车辆来来往往。不久工厂就慢慢消失了。成片的、空无一人的田野和凌乱的野树出现在视野里,偶尔会出现一个村落和一座桥,河里的几条水波紧紧跟着轮船不停地拍向河边的黄泥堤岸,在宽阔的水面中,有时会突然出现一大片被木棍和丝网围起来的养鸭场,轮船开过的时候,鸭群随着水面此起彼伏,呱呱乱叫,非常有趣。
这样一路两个多小时,西旸桥到了,船里的人好像都是自来熟,两个小时的旅途已经让原来的陌生人变成了熟人,大家都互相道别,我和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也成了朋友,小男孩一家也是无锡人,在下一站颜家桥下船,我们互相通报了姓名和各自小学的名字,还一本正经相约碰面。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孩不知道还能不能想起曾经同船的我。
与无锡喧闹的“亮坝上”不同,西旸桥却静的出奇,野风中能听到几声羊叫,但不知羊的所在,狗们却总是窜到路边对我们乱叫,从西旸桥到外婆家的几里路,每过一个村,狗们总是跑前跑后乱叫,幸亏我爸爸手里拿了根树枝,狗们才不敢太近前。
到了外婆家,爸爸便忙着给大人们发香烟,才坐下,门口便围了一群小孩子,妈妈就把大白兔奶糖拿出来,分给他们一人几颗,他们拿着糖尖叫着跑回家,一会儿嘴里鼓鼓地吮着又回到门前,眼里多了些快乐,又引来一些没拿到糖的,妈妈又拿出来给他们,他们又高高兴兴地跑了。我也赶紧拿了几颗糖,跟着他们跑出去,一直跑到田埂上。
晚上,外婆铺好了地铺,睡地铺实在是很新奇。地铺是用稻草铺的,稻草上面再铺上棉垫,再铺好床单,等到睡下去才知道,这稻草地铺比我在家里睡的硬板床不知要舒服多少倍,又软又松,而且还有稻草天然的淡淡的的香味,闭上眼睛,感觉像睡在田里,又感觉没风,不像。在稻草淡淡的香味中,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阵鸡叫声把我叫到半醒,最后完全叫醒我的,是村里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江阴人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广播”。奇怪的是,广播里说的竟然不是普通话,而是江阴方言,说了一堆方言话以后,就开始放歌曲,又放锡剧,锡剧声中,我已经穿好衣服,来到办喜酒的表舅家,这时,大人们已经忙开了。
几个大的炉子已经冒起了烟,洗菜的、洗碗的、剁肉的,切鱼片的,都忙开了,我看见妈妈也在帮忙刮荸荠,妈妈说是准备做甜汤用的。
按当地规矩,婚宴是吃两顿,中午吃面,晚上是正式的喜酒。太阳升高了,从上到下穿得新崭崭的,来吃喜酒的亲戚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大家客套后,女人们都站着说笑,男人们都拿条长凳坐在墙角晒太阳,远远看见来了新的吃酒客人,长凳上的男人就起立招呼,被招呼的人一边加快步子,一边从口袋里掏烟,走到近前相互推着递烟,本来手里有烟的就把烟夹到耳朵上,有的人两个耳朵上都夹满了烟。
这时,到新娘家去“行”嫁妆的队伍已经在场上列队准备出发,站在前面的是几个拿了扁担的精壮小伙,我看见队伍后面有几个昨天来吃大白兔糖的小孩,他们向我招招手,我就跑过去,跟着他们出发了。
走过了几个村落就到了新娘家,嫁妆上都贴上了“喜”字,按轻重和大小排列在场上,领头“行”嫁妆的几个被迎入到屋内吃点心,吃完也不耽搁,领头的说声:“跑!”大家一下都站起来,大的箱子、椅子、棉被等都用扁担挑,走在最前面,轮到我们小孩就只有小物件,有的拿脸盆,有的拿只小的木桶,我拿了一个搪瓷痰盂,跟着队伍浩浩汤汤回去了。
走着走着正没趣时,突然出现了情况,远远看见前面村口好像站了一些人,像迎接我们一样。这时,走在前面的人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步伐加快了些,走过村子时,又有许多人站到路边来看,队伍却不看他们,只看前面的路,路边的女人们在小声的议论:"十条被子呢",说完,引来一阵赞叹。这样一连过了几个村落,每过一个村落就接受一次同样的“检阅”和赞叹。
嫁妆“行”到家里时,中午的面已经开始了,那时不是圆桌,都是那种坐八个人的方桌,叫“八仙桌”。凳子是木头的长凳,吃面时每一桌有四盆相同的菜,并不放在中间,中间放一大盆面,四盆菜放在桌子的四个角上,相邻的两个人同吃一个角上的一盆菜,有黑木耳,笋干等。也没人喊,大家依次上桌,坐满八个人,一大盆香喷喷的面就端上来了,很快,中午的面就算吃完了。
吃完面,厨师就为晚上的喜酒忙开了,方桌上的冷盘花生、肉松、皮蛋、香肠、猪肚、爆鱼都放好,案板上也放好了一盆盆的菜。
天快黑的时候,一阵炮仗大响,新娘到了,新娘被簇拥着很快走进了新房,倒是新娘的弟弟,也就是“新阿舅”,在几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兄弟陪同下,像戏台上的人一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了喜宴的正堂,据说这天最尊贵的客人不是新娘的父母,而是“新阿舅”,这个新阿舅看上去十七八岁,也吸烟,但不发,都是别人发给他,还客气地给他点上。
“新阿舅”落座后,大家也就陆续就坐,还是吃面时的那种方桌,大家都先挑方桌的东西两侧和朝北的一面坐,朝南的两个位子常常空着,这时就互相推让,如此一番客套之后,年长者和辈份高的才面南而坐。
这时,“新阿舅”突然站起来,面色难看,原来,“新阿舅”桌上突然多了两个人,“新阿舅”桌上北面的座位原来没人,他自己独自朝南,他的小兄弟们陪坐在东西两侧,“新阿舅”认为,他今天应该是“独桌”,只有他和陪他的人,不应该有闲杂人等。
这样一来,两个坐在北面的人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新朗家里人都纷纷过来相劝,好一阵子,“新阿舅”方才落座,“新阿舅”落座,酒席也就开始了。
总算开始倒酒了,酒是自己做的米酒,先倒在铁壶里,然后在炉子上温一下,再提着铁壶一桌一桌地倒酒,米酒后劲足,容易醉,倒时,都用手拦着碗说:“满了,满了”,倒酒的人总还是硬要添一些,在倒酒声中,第一道热菜炒蹄筋也上来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的时候,带着外婆做的年糕和笋干肉团子,告别了刚刚认识的小伙伴们,我和爸爸妈妈已经从西旸桥轮船码头坐上了去无锡的轮船,这时有了经验,轮船在依次经过皇母桥、白妥桥、长安桥后不久,就远远看见了竖起的烟囱,城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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