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一座极为特殊的城市。
它地理位置优越,身居长江、淮河两大水系之间,古老的京杭大运河穿城而过,沟通中国南北;
它自然环境优渥,四季分明、气候温润,旅游文化更是发达,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整整跨越千年。
它,历史极为悠久。扬州始于周代,期间经历了汉代、隋唐宋、明清三次鼎盛期,几乎与古代中国的繁华盛世同步,更浓缩了由汉至清、中国古代通史般的文化脉络。
然而,扬州曾经光芒万丈,坐拥交通枢纽、商贾繁盛与文教发达三大优势,如今却在一众新贵的闪耀光芒下,显得无比低调。
然而,当你评价这座城市“默默无闻”,扬州人必然不乐意。他们会说,扬州只是慢,只是更懂生活,而你们真的不懂。
扬州,你为何如此之慢
初下扬州之人,通常有一种直观感受:时间,在这座城市是被拉长的。
清早起来,走过静悄悄的街道,整座城仿佛还在睡梦中,唯一醒着的是人声鼎沸的茶楼。点上三丁包、烫干丝、虾籽饺面,再要一壶茶,慢悠悠的扬州一日,开启了。
扬州慢,不仅早茶吃得慢,上得慢,做得也慢。你若来自繁忙的大城市,免不了要急得抓耳挠腮一番。
/不要不开心嘛,来吃碗面呀/
扬州人会说,急不得。你看这虾籽饺面,要熬制汤头,先取河虾籽,一只只生虾细细刮走虾卵,洗去灰渣才能下锅;
“饺”是馄饨,细细剁成的肉馅弹牙鲜美,加入筋道爽滑的面条,香气扑鼻。
白汤面、阳春面、炒面、煨面、盖浇面,扬郡面馆,味甲天下,在乾隆年间,扬州已有十多种浇头面了。扬州人的吃面热情,可见一斑。
/扬州的蒸笼里,藏着水乡的温柔/
面对令人眼花缭乱的扬州包子,任谁都要忍不住乱了阵脚。在这里,网红“蟹黄汤包”似乎都并不值得一提,本地人更喜欢豆腐皮包子。
普普通通的豆腐皮中裹着香菇和细碎的肉末,豆皮吸收了肉的油脂,立马改头换面,变得诱人。
你再看这三丁包,鸡腿肉、五花肉、鲜笋,都要细细切丁,马虎不得;在这个基础上再加入海参、虾丁,就成了“五丁包”。
“金刚脐”这种听上去十分有棱角的食物,在我看来却是扬州最温柔的早点,制作好的面团切成六角形,烤至金黄,入口酥嫩。
正宗的金刚脐要配上京果粉一起享用,京果粉是用糯米、面粉、植物油和桂花糖制作而成,稠糊糊的口感在舌尖缠绵,泡上金刚脐,温柔再次升级。
若兴致来了,少不了“扬州双绝”。
翡翠烧麦,皮薄如纸,馅心碧绿,蒸出来白里透绿,看着就像翡翠;千层油糕,足足有64层面皮,每层糖油相间,一口咬下去,满满的绵软嫩甜。
再搭配一碗烫干丝,一块豆干先切28片,再细细切成丝,功夫满满,不厌其烦。
世人皆知粤式早茶的美好,却甚少了解扬州早茶的精妙。在这里,人们能把看似简单的日常饮食,做到刀工与烹饪的极致。
你大大方方一口下去,都是日积月累的匠心独运。如此这般费功夫,时间,自然也就慢下来了。
/开国第一宴,淮扬菜/
早茶,只是开胃,扬派吃食的真正主角,是淮扬菜。
它清淡雅致,饱含着满满的文人气;它注重本味、刀法细腻,处处洋溢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它火工繁复至细,味形却轻巧淡泊,用最考究的书生匠气,做最雅致的人间烟火。
淮扬菜的招牌,非狮子头莫属。取肋排上“肥三瘦七”的硬五花,先粗切成丝,再细切成丁,期间一刀不剁,“细细切做臊子”,食之滋味十足,却清口不腻。
淮扬雅宴的压轴,或许不是大鱼大肉,而是文思豆腐。这是天下刀工的极致,全世界无人可出其右:
将嫩豆腐以堪比绣花的细腻刀法,切成头发般的细丝,再与香菇丝、笋丝、鸡脯丝、火腿丝一起,以清鸡汤煨熟,软嫩清醇,入口即化。
/全世界都误会了扬州炒饭/
全世界的快餐店中,都打着扬州的旗号给炒饭穿上诱人华服。但,你真的吃过扬州炒饭吗?
白籼米、草鸡蛋、水发海参、熟草鸡腿肉、熟精火腿、水发干贝、上浆湖虾仁、水发花菇、熟净鲜笋、青豆;调料包括香葱末、湖虾籽、精盐、绍酒、鸡清汤…
扬州市烹饪协会在2002年就出台了“扬州炒饭”的标准,标准规定了扬州炒饭所包含的材料和制作方法、技术等。
扬州人藏在炒饭中浪漫细腻的“小心思”,绝不是随便一份加了鸡蛋火腿虾仁的炒饭就可以比拟的。
扬州的食物都带着水乡的温柔,但服务却恰恰相反,越是对自己口味有自信的茶社,越是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热气腾腾的气氲,吵吵闹闹的人们,骂骂咧咧的阿姨,这些真实的生活气息,看似少了一分风雅,却多了一分烟火气,让人能真切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真性情。
风味糕、蟹壳黄、月牙蒸饺、双麻酥饼、咸鸭蛋、肴肉、盐水鹅、炒肉馅团子、烧饼油条…曾经富甲一方的扬州或许没有了昔日的繁华,但说起美食,这里依旧是大家心中不约而同的乌托邦。
想要感受这座城市的温婉,绝非“打卡”可以窥探,需要你坦诚地徜徉于市井街巷,吃早茶,泡澡堂。
在街边的早茶铺子外等位,和扬州本地的阿姨唠一唠家常,和遛鸟的大爷下一盘象棋,闲适的古城可以慢慢消解人们内心的焦虑和浮躁,笑看起伏,纵情人生。这,才是生活啊!
扬州:繁华我见得多了
扬州慢,因为见多了世面。千年古城百代人,繁华阅尽,终究也淡然。
它在中国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存在。扬州从未做过大一统王朝的首都,却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以航运枢纽的身份贯穿了中国古代史;它的命运,也和王朝的迭起兴衰紧密相连。
/扬州,阅尽繁华/
春秋时期,扬州周边称为邗,吴王夫差开“邗沟”,连接长江、淮河,使吴军沿水路北上,加入中原争霸。
西汉,吴王刘濞“即山铸钱、煮海为盐”,在邗沟基础上开“盐河”,开启了扬州第一个繁荣期。
隋代统一南北后,以洛阳为中心、陆续开挖大运河,扬州因此与黄河水系相连,开启第二个繁荣期。
唐代国力鼎盛,扬州作为南北转运中心,也迎来极盛巅峰,成为当时中国东南第一大都会,“天下之盛扬为首”,繁华程度甚至超越了首都长安。
明初,朱棣迁都北京,奠定了日后600多年封建王朝的新格局:政治中心在北京,经济中心在江南,这种格局,使得航运交通变得极为重要。
连接两大中心者,正是长江、黄河与京杭大运河。扬州,恰恰坐落在长江与大运河的交汇处。自此,扬州再度兴盛,迎来了第三次繁荣。
期间,富商们开始“内卷”,争相修筑园林,扬州园林因此名扬天下。
清代李斗的《扬州画舫录》,记载了“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
有财力,有闲情,自然需要娱乐。歌舞演艺早晚茶,修脚理发兼泡澡,催生了著名的“扬州三把刀”:厨刀、修脚刀、理发刀。
今日扬州的“早上皮包水(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澡)”,正是明清所传承的繁盛习俗,非富庶之地不能有也。
/瘦西湖/
瘦西湖,便是扬州繁盛的巅峰产物。其原为扬州城外一条较宽的河道,明清以来许多盐商在此投资,重金打造一系列水上园林。
这里有一个约600米的长堤,每当阳春三月,堤上春花缤纷烂漫,柳丝婀娜起舞,飞扬如烟。三步一桃,五步一柳,桃柳相间。
那依依柳色映衬一片姹紫嫣红,灿若云锦,使人留连,这就是著名的扬州二十四景之一的“长堤春柳”。
如果你想看月亮就去五亭桥,满月之夜,十五个桥洞中每个都含着一轮明月,唯美至极。
如果你想看长桥卧波,就去二十四桥,月明之夜,清波涵月影,让人抚掌称绝。
对了,一定要在瘦西湖等一次日落。所有的景色都被笼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芒,湖水也不例外。
放眼望去还真的会有些恍惚,到底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鉴真图书馆/
大家心中的扬州是“烟雨江南”的代表,温婉、不谙世事,但其实扬州也有“热情”的一面。
春日,万花齐放,扬州美得一点都不“矜持”。
说起樱花,大多数人脑海里不是武汉就是日本,但是扬州也有一条绝美的樱花大道。
每逢3月份,鉴真大道的樱花便会盛开,白如雪,粉如黛,相当浪漫,几百米长的樱花大道好似动漫里的场景。
道路尽头是鉴真雕塑,仅十米远处是鉴真图书馆,仿古的建筑配上粉嫩的樱花,美得别有一番风味。
而樱花大道的樱花盛开,也就意味着扬州的春天真的来了。
/蜀冈西峰/
除了樱花,报春的还有梅花。扬州有很多春梅,春日一到,蜀冈西峰万千梅花盛开,姹紫嫣红,让人流连忘返。
漫步在花海中,淡淡的梅香沁人心脾。抬头望去,成片的粉色各不相同,如坠在彩云香雾中。
/高邮/
说起油菜花海,大家可能都没想到过扬州,但其实在扬州高邮有一片不输婺源的绝美油菜花海。
每年春天,金灿灿的油菜花与碧波湖水相互映衬,构成一幅“湖上花海”的美丽画卷,蔚为壮观。
/何园/
扬州园林中最负盛名的就是何园了,它曾被誉为“晚清第一园”。尤其是到了春天,园内玉兰盛放,花影摇窗,芬芳馥郁。
透过何园的“天下第一窗”,可观隔墙之外的花开花落。玉兰花与古建、假山交相辉映,如同悬挂于墙上的一幅幅图画。
/个园/
个园是一处私人园林,仅靠假山堆叠,就形成四季景色。由于园主尤其爱竹,而竹形似“个”字,取竹字半边,有了“个园”这个名字。
个园最特别的就是用四种不同石材堆叠成的春夏秋冬“四季假山”,再对应庭园里各色竹子,不难看出主人的情趣和心智都融在这里。
这是一座充满参与感的园林,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透过轻巧玲珑的洞门,园内的雅致映入眼中。
东中西三个院落,被狭长的小巷贯穿,行走其中,两眼是看不完的景,颇有一分不真实的穿越感。
/渌洋湖/
扬州是一座充满文艺情怀的老城,风、花、雪、月应有尽有,来扬州当一次文艺青年吧!
对了,扬州还藏着真实版的“绿野仙踪”——绿洋湖。进入渌洋湖,你就会看到由高大的水杉树编织的绿色屏障。
就连湖水也像是抹茶般的颜色,神奇无比。租辆小船,泛舟湖上,阳光穿过枝叶,斑驳地洒在湖面上,光与影的奇妙组合,绚烂无比。
/钟书阁/
说起文艺,扬州的钟书阁是必须打卡的好地方。它不同于其他的书店,融入了扬州古城的桥梁和街景文化,用书籍填充环形墙壁。
走进书店,宛如进入了时空隧道,书店内柔和的光线创造出的神秘感,让读者在成千上万的书籍中迷失了方向。
/皮市街/
每个城市似乎都有一条很“小资”的街道,扬州也不例外。
皮市街的每个店铺都独具特色,时不时能闻到咖啡的香味,似乎时间在这条街上都慢了下来。
皮市街其实没多长,慢慢悠悠地闲逛,不一会就走完了。这里的每家店似乎都有魔力,让人忍不住进去观摩一番。
整条街绿树成荫,阳光洒下来也变得格外柔和,门店前点缀的鲜花,给这里增添了不少灵气。
/大明寺/
扬州一直是我心中的避世天堂,每当心情不好,想出来散心的时候,扬州总会浮现在脑海中。
江南的寺庙很多,但是大明寺却很独特,东部是栖灵塔,西部是园林式的后花园。
李白、白居易等都曾登临赋诗,鉴真东渡日本前,曾为大明寺住持。
登顶栖灵塔可俯瞰大明寺,远眺瘦西湖与扬州城风光。在寺内悠闲地走走,梵音阵阵,香烟缭绕,别有一番意境。
/观音山/
在大明寺东侧有一座观音山,这里是扬州的自然制高点,远眺江淮南北,一览无余。
山上古树蔽日、黄墙高耸、山庙一体,一定要在雨天来一次观音山,漫步紫竹林内,清爽袭人。
扬州真的是一座让人感到无比舒适的城市,城在园中,人在画中,它就像是一个大花园,处处皆是风景。
扬州还有很多巷子,这些巷子里家家种花,可见扬州人多么热爱生活!
巷子虽然不新,但没有繁华喧嚣,足以让人恋恋不舍。它真的似水一般温柔,来到这里,所有的烦恼都会瞬间消逝。
如此繁盛,如此奢华,若不慢下来,如何欣赏这良辰美景?
扬州的慢,是一种气质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富裕,唯有变幻莫测的时势。
近代,随着西方列强的闯入,紧锁的国门轰然洞开,中国人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进入了海洋时代。与运河命运死死地捆绑在一起的扬州,转瞬间失去了自己的位置。
海运的运力远胜河运,大运河的日渐淤塞更是雪上加霜。陆续铺展延伸开来的铁路、公路,成了压垮扬州的最后一根稻草。
往昔络绎不绝的逐梦者们,也都转去上海滩寻找自己的机会。
扬州人朱自清不无惋惜地说,扬州人在上海被叫做“江北佬”,骄傲的扬州人竟也变得有些自卑了*。
*原文见朱自清《我是扬州人》
见多识广的扬州城,看着排山倒海而来的大时代,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慢悠悠的扬州,如梦初醒,想要拼命追赶上飞奔的中国。
面对日新月异的陌生局面,这个千年古都,不免有些气喘吁吁。
很长一段时间内,扬州仍然依靠公路和水路与外界连在一起。2012年扬州泰州机场通航,比上海晚了90年。
铁路在2004年才通到扬州,比苏州晚了近百年。在国人早已对高铁习以为常的时候,扬州人终于在2020年底等到了属于自己的高铁。
今日的扬州,更像一位长者,见证过无数紧要关头、兴衰荣辱,静静诉说着历史。
大运河已不再承担漕运重任,转而运输沙石、煤炭、木料,也作为“南水北调”的水道,用另一种方式连接着南北。
静水深流,喧嚣浮华散去,留下的唯有深邃的文化底蕴。虽然没有了过往的繁华,与其感伤,不如专注于当下。
当下的扬州,是悠闲的。对扬州人来说,生活就是用来享受的,这近乎于一种信仰,从麻将馆到澡堂子,搓遍了全世界。
当下的扬州,仍有它华美的一面。这里有书生意气,文学之河;有刚柔相济,一桥飞架南北;有霓虹闪烁,古今辉映。
有人说扬州人贪图安逸,扬州人表示,如果人折腾的目标就是过上安逸的生活,那我已经过上了,我摊牌了,不装了!
在人人变成卷心菜的今天,扬州人简直是反内卷宣传大使,扬州人连卷都用在了享受生活上。
虽然曾有过繁华靡丽,今天扬州人贯彻的却是一种低物欲的生活。
在今天的扬州,还有很多家庭送孩子去练毛笔、学古琴,并非只为考级升学,而是一种生活方式上的陶冶和自觉。
退休老人琢磨着古体诗,年轻人依然咿咿呀呀唱昆曲、猜灯谜,男女老少都会去茶馆与看戏。
这么一看,其实扬州一直没变,只是相对于每天只知道低头赶路却不知道追求什么的都市人,2500年的岁月给了扬州人足够底气抬头看二十四桥上的明月。
这就是扬州,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美食之都”、“东亚文化之都”,慢生活的极致。
这就是扬州,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中国十佳宜居城市”之一,骨子里“快不起来”。
这就是扬州,待“万物复苏”之日,细细地备好淮扬名点,在灯火阑珊处等着你。
总而言之,扬州的慢,是一种气质,一种阅尽繁华的优雅与淡然。
扬州,千年繁盛之后,化身一首诗:洗尽铅华呈素姿,万花落去始见真;历经沧桑终不改,淡看红尘几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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