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穆宗朱载坖,他没当皇帝的时候,一直生活在一种畸形的家庭关系中。
怎么说畸形呢?因为他爸爸明世宗朱厚熜,也就是嘉靖,从来不和自己这个儿子见面。
这个嘉靖啊,他死过俩儿子,而且还都是他比较喜欢的宝贝儿子,他一死儿子,他就难受,他一难受,他就开始琢磨,琢磨自己这儿子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呢,是不是应该有什么缘由呢?
老皇帝信奉道教,他在宫里有一位叫做陶仲文的老师,平时给他讲经释文,顺便给他炼点丹药,这个陶仲文可以说是嘉靖的精神导师。
于是,嘉靖就找到陶仲文,说陶啊,你说我好端端两个儿子,怎么就死了呢。
陶仲文一摸胡子,说熜啊,你要知道,你是真龙天子,你有王霸之气,而你的儿子们是初生的小龙,他们没见过世面,他们见了你,你霸气侧漏,小龙一看大龙他就害怕,一害怕就把自己给吓死了。
这套理论非常扯淡,但是嘉靖皇帝深信不疑,自此之后他就再也不召见自己任何一个儿子了,包括朱载坖。
自穆宗就裕邸后,生不得见,死不得诀,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朱载坖始终见不到父亲,就算嘉靖死了,也不许儿子为他送别。
这种近乎于割裂似的亲情看起来好像把父与子一分为二,但这其实,只是形式上的。
因为,嘉靖虽然不和朱载坖见面,但是对他的严密监视,却一点都没放松过。
朱载坖是裕王,而他的王府是裕王府,一天到晚,裕王府周围都是皇帝的眼线,有东厂的,有锦衣卫的,裕王府里的仆从下人,也有皇帝埋的暗桩,王府里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哪怕是那些生活琐事,也会一样不落且源源不断的送到皇帝的御前。
当皇子,这实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你表现的好,皇帝觉得你太强势,对他有威胁,搞不好就要收拾你,可如果你表现的不好,皇帝又会认为你太过平庸,对你展示出失望。
所以,与其说朱载坖贵为亲王,倒不如说他是被桎梏在王府里的囚徒。
他被命令禁止过问朝政,而且不允许干涉皇族事务,不允许随便和朝臣结交,甚至朱载坖和他的老师徐阶和张居正之间的来往,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朱载坖毫无隐私可言。
更加让人觉得窒息的是,嘉靖就连裕王府的日常开支也会克扣,每年朝廷给皇子的例行赏赐,嘉靖往往截留为己用。
谁摊上这样的父亲,谁都属于是倒了大霉。
因为,嘉靖是一个极度自私自利的人。
皇帝迷信道教,妄想长生不老,一度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国库里的真金白银。
皇帝极度聪明,但是他从来不往正地方用,他不允许别人比他厉害,不允许别人有成就,所以他宁愿任用堪称大明巨奸的严嵩,也不愿意给治下的良臣们任何一点机会。
说白了,嘉靖是一个自己不想做事,也不允许别人做事的人。
这种近乎于梦游似的执政方针,让作者以为,他简直是有明以来除留学生之外表现最差的皇帝。
皇帝漠视亲情,在他的眼里,他的儿子都不能称为“人”,而只不过是一个政治符号化的存在,《明宫词》里说世宗性卞,这个卞,是狂躁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说嘉靖喜怒无常,精神有问题。
朱载坖深刻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的这个裕王可以说做的是兢兢业业。
他当然恨极了这个变态的父亲,可他越是恨嘉靖,表面上就越要恭顺嘉靖,他要小心谨慎,他要步步为营,他要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不出现任何一个失误,因为一旦做错了什么,给朱载坖带来的就很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明实录》中说他小心敬畏,执子道惟谨,起居出人,动遵礼法,居潜邸中十余年,未有游娱弋猎之幸,意思是说朱载坖简直是古代完美皇子的教科书,他一举一动都严苛的遵循着大明礼法,让人不能挑出哪怕一点的毛病,十数年的潜邸生涯,朱载坖不好奢华享乐,不好游猎玩耍,甚至就连妃嫔都少得可怜。
您想想,朱载坖本人肯定不愿意这样,所以他其实每天都活在对父亲的愤恨恐惧和巨大压力之中。
对朱载坖本人而言,这是他的身份给他所带来的不幸,也是巍巍皇权带给他的侮辱。
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有等待,等到父亲嘉靖死去。
而当嘉靖死去,朱载坖不再是裕王,而是我们口中的明穆宗隆庆皇帝的时候,他的光速变化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
实事求是的讲,隆庆并不能算是一个昏庸的君王,至少要比他的父亲嘉靖以及他的儿子万历表现的要好得多。
他不残害大臣,也不荼毒百姓,没有如他父亲那样的诡异性格,反而积极的任用臣僚,给官僚阶级以发挥的空间,在他短暂的六年即位时间里,他还办成了隆庆开关和隆庆议和两件大事儿,实可谓善政。
但是,由于隆庆皇帝在登基之前被父亲过分的压制,所以他就如一根已经被压缩到了极限的弹簧一样,一旦失去控制,就会以数倍的力量快速反弹。
其中最显著的一点,就是隆庆对女色的追求。
皇帝以前不好色,王府里的妃子就那么几位,然而皇帝登基之后,广采秀女,流连后宫,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地步。
在隆庆的服丧期间,他对男女之事就相当热衷,臣下积极劝阻,他虽然不生气,但也从不理会。
一连数十位嫔妃的册封已经满足不了皇帝的欲望,所以隆庆甚至把自己的魔爪伸向了民间,他一再下诏增选宫人,疯狂的从民间搜刮女色,甚至一度引起了江南地区的恐慌。
百姓们害怕自己家的清白少女被皇帝无理占有,因此葬送她们自由的人生,竟然在朝廷采选秀女之前进行集体性的嫁女活动,而这种嫁女更是充满随机性的,往往是随便从街上拽来一个男人就与其成婚,其目的不在于佳偶天成,而是对隆庆如此好色一种无声的蔑视和反抗。
一些明清的史料笔记中,更是记载了皇帝为维持自己的淫乐从而大量的服用壮阳药物,因而快速透支衰败了自己的身体。
在未成为皇帝之前,隆庆对父亲嘉靖的执政是如此的不满,在潜邸蛰伏的岁月中,隆庆也有过许多的宏图大志。
他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但其实,大家都一样。
金黄灿烂的宝座不仅仅是皇权的象征,那更是集结了最高权力的樊笼。
权力,这是多么美妙的东西,但权力又是多么的可怕。
权力可以撕裂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亲情,友情,爱情,任何情感在权力的分化中都会荡然无存。
权力会改造人,把一个人改造到极致,甚至把一个人改造的不是人。
隆庆,就是一个被权力充分所改造的人,所以与其说是皇帝握有权力在发号施令,倒不如说,虽然贵为皇帝,但他也是权力的奴隶。
事实上,有关隆庆皇帝本人的记载,我们如今看起来,会觉得有些矛盾。
隆庆几乎不参与朝政,他上朝时沉默寡言,别人说十句他也说不了一句,他不会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但是他仍然能够有效的掌握臣公们的行动。
同时期的大学士高拱留下的史料有意无意的把隆庆描述成了一个蠢笨,木讷,不堪大用的人,可是无论是在政治,军事,文化,在帝国的方方面面上,我们都会发现,隆庆或以主角,或以配角的方式,都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们还时常批评,隆庆重用宦官,继嘉靖之后再一次的助长了宦官的势力,但隆庆时代的宦官们,只有狐假虎威的表态,而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影响到帝国发展,以及能在朝政上说得上话的权宦。
除去好色之外,贪财也是隆庆的一大特点,皇帝堪称穷奢极欲,甚至多次以私人的方式从民间搜刮民脂民膏,可是在隆庆年间,海外流入明朝的白银超过三亿两,这相当于当时世界白银总量的三分之一,如此巨额之财,为后来的张居正改革大大的奠定了基础。
用权之得失,用人之道路,压抑和放松,慎独和奔放,敛财和积累,在隆庆的身上,我们一次一次的看到了真实的矛盾。
曾经,他有过三十年的痛苦岁月,而这些在他登临皇位之后都变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就如著名历史学家韦庆远老师所说:
今日已臻大位,份属至尊,既致力于纵情享受以取得补偿,沉溺于逍遥岁月以寻觅麻痹;又因长期受极权压抑,一旦掌权,有时就会激发为对权力的滥用,借以自我炫耀,借以表示自己作为最高一人的无上显赫。
是啊,明穆宗朱载坖,他曾经也擦亮过历史的星空,但最终,他还是迷失在了那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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