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石山上的小石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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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们这个姓名牌可不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我,等我离开的时候带走它。她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并且认真地对我讲:“崔崔老师,等你走的时候,我还要送你一封信!”

也许相遇总是短暂的,离开总是必然的,但是我们依然能够选择不去忘记。

木心先生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是小石头们唯一的崔崔老师,但是书信很远,暑假很短,一个夏天只能写一封信。

一堂关于“蝴蝶的秘密武器”的语文课

这是一堂值得纪念的语文课,因为我第一次站在大山里的讲台上,以一名老师的身份。

古语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支教的时间是有限的,但是一个阅读好习惯的培养对小石头们而言,却是永恒的陪伴。

“崔崔老师呢,不给你们上传统意义上的语文课,我的语文课有一个高级的名字,叫作参与式阅读。”我说。

小石头们似乎感到很新奇,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从背后拿出来的绘本。

我指着绘本问他们,“你们在封面上看到了什么呢?”开始时大家都很拘束,小声在下面说着一些零零星星的回答,有人说有蝴蝶,有人说有毛毛虫,后来渐渐地答案多起来,小石头们便纷纷开始抢答。

我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是怎样的蝴蝶和毛毛虫呢?你们可以用有×××的×××这样的格式跟老师形容一下你看到的东西吗?”

于是小石头们开始用一些形容词,比如巨大的,绿色的等等。

“老师,封面上有五彩缤纷的蝴蝶!”

第一个成语冒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节课已经开始走向成功了。语言和文字都是感性的,机械的教授并不能带来真正的进步,只有引导才能真正让孩子们感受到语言的魅力。我夸奖了那个用成语来描述事物的女孩子,并且告诉小石头们,在以后的表达中,我们完全可以多用一些词汇,表达我们的所见所感,表达和被感受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好,那崔崔老师想问你们,你们平时见过的蝴蝶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了前面的铺垫,小石头们的参与热情完全调动起来。我发给小石头们每人一张白纸,让他们画出他们心目中的蝴蝶。

窗外的阳光照进教室,教室恢复了平静。我默默地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一颗颗小脑袋,想着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向后传白纸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偷偷地多拿了一张,周围的同学看到后举手向我“控诉”,我看着那个多拿一张的孩子,想问他为什么多拿一张,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因为他的眼睛里是没有恶意的。

也许一张干净崭新的白纸对于山里的孩子而言,也是一件礼物吧。那一刻,我小时候妈妈的抱怨萦绕耳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浪费呀,本子总是用一半就去买新的!”幼时我不曾珍惜的纸张,在小石头们眼中却是如此宝贵。

我们总是在谈差距,却常常流于表面。我们曾以为那就是差距存在的模样,但其实真正的差距并非是从巨大的鸿沟中所感发的,而是来自给心灵带来刮痕的每一处细小的粗糙。

小石头们把画好的蝴蝶交给我。我随意抽取了四张,问他们这些蝴蝶有什么共同点。在孩子们的诸多回答中,我抓住了属于这堂课的关键词——花纹与色彩。

每一个角色的扮演,每一个字的朗读,都指向了我想用这个绘本故事传达给孩子们的主题,蝴蝶的秘密武器就是它的保护色。同时,我想要告诉孩子们:即便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蝴蝶,也同样拥有对抗外界环境的力量;环境从来都不能束缚美丽,未来永远可期。

望着星星写诗

人的记忆也许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关于穹顶,一种关于山河。

在积石山,穹顶的记忆是摄人心魂的星子闪烁,是微风不燥的白云飘飘。

而山河的记忆则是那活蹦乱跳的小石头们组成的风景。

今天要带小石头们写诗,写最不像诗的诗,主题是星星。

我问小石头们平时见过的诗歌是什么样子的,他们背了一遍李白的《静夜思》。我告诉他们今天我们不写这样子的,我们要写现代诗。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突然间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要怎样把脑海里那些在文学理论课和基础写作课上学到的枯燥定义解释给他们。于是我抛弃了所有的标准答案,写下一个等式“想象+感情+主题=诗”。我说,你要描写你心目中的星星,然后让别人感受到你对于心目中星星的情感,这样你就写出了一首最棒的诗。

我是忐忑的,当他们落笔的那一刻。

我又举了一个例子,我说,“三毛曾经说过,每当我想你的时候,天上就落下一粒沙,于是便有了撒哈拉。这就是诗一样的文字,想象天上落下沙粒,落成一片沙漠,而我们从她的想象中感受到那浩瀚而厚重的思念。”

收上来的作业纸写着歪歪斜斜的汉字,有的甚至还夹杂着不少的拼音,然而我却像是要开始寻宝的矿工,不断地在那些字迹中挖掘着什么,因为我相信,石头会开花。

因为星星在天上

妈妈在西藏

星星像妈妈一样在远方

——马娟娟

星星是杧果味的

因为星星是黄色的

杧果也是黄色的

所以星星的味道和杧果的味道是一样的

——安慧慧

星星像变色龙

黑夜中,星星变成黄色

白天里,星星变成蓝色

因为黑夜中星星,黄色是为了照亮黑暗

因为白天里星星,蓝色是为了让蓝天更蓝

所以星星是变色龙

是因为它们在一年当中不断的变色

——安旭芳

每当夜晚有一颗流星落下,就会有了生命

闪亮的星星就像一道生命之光

——安希强

星星是森林

因为森林里有很多树木

天上有很多星星

——安连连

我看到星星是智慧的

因为很多科学家从星星观察到很多奇特的事情

也告诉我们只要用心观察,没有什么观察不到的

星星像灯一样照亮了整个土地

——蒋小龙

我相信总有人会问,支教时你有什么特别的收获,我一定会告诉你,是再次找到10岁时的自己。单纯的感性,完全被想象力支配的表达,我突然间找回了那个曾经年少的自己,在小石头们的身上,童真影影绰绰。这世间最伟大的诗人应该就是孩童吧,他们仍然保有生命开始时的纯粹,带着无限旺盛的好奇心与想象力,真实地感受着世界的诗意。

大山可以阻隔现代化的浮躁与缭乱,大山也可以孕育质朴与真挚。支教像是一个交流的窗口,让他们看到山外的繁华,也让我们看到山里的宁静。

流淌的文字在我和小石头们之间形成了一座桥,我们不断地在这座桥上完成相遇,开出稚嫩的语言之花。

三个小石头的野餐邀请

充满偏见的爱,才恰恰是我在这个不可靠的世界上,最为充满偏见地爱着的东西之一。

——村上春树《无比芜杂的心情》

蓝天把广阔的偏爱给了皑皑空中雪,大地把它广博的偏爱给了离离原上草,而有三个五年级的女孩子把她们仅有的偏爱全部留给了19岁的我,在距离我成为20岁的成年人仅剩两天的时候。

“崔崔老师,我们只约了你一个哦,你不要和其他人去玩!”

第二天的太阳终于爬到了头顶的正上方。

约定的时间如期而至。

三个小石头出现在学校门口,我们手拉手走过尘土飞扬的马路,走进树荫与光影交错的山间小路,摘下路边草丛里的野草莓,踢开每一颗挡路的小石子儿。

欢声笑语中,丽丽告诉我:“崔崔老师,我们先去我家拿一下毛毯再去哦!”到丽丽家的时候,丽丽的奶奶带着弟弟在门口朝着我招手,坚持要我进屋坐一下。热茶,炸馍,西瓜子,奶奶像是对待亲孙女一样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塞给我。看我终于拗不过吃起炸馍的时候,奶奶脸上的笑容带着满满的欣慰。在很多人眼中,我们的身份是支教老师,而在奶奶眼里,我始终还是个孩子,是一个和她的孙子孙女没有差别的小孩子。坐在土炕上喝着奶奶泡的茶,我不经意地看到三个小石头写的小纸条,上面是每一个人的分工,事无巨细,包括谁拿毛毯,谁拿洋芋,甚至是筷子,打火机这样的小零件也都分工明确。

我懂她们的期待,却没想到她们会如此重视。

我们沿着山路一直向前,扒着树干跳过小河沟,裹紧衣服快速冲过扎人的草丛,踩着石头爬上高坡,和老黄牛擦肩而过,终于来到一片无人打扰的土地。我们在树荫下铺了毯子,在阳光照耀的地方挖出一个烤洋芋的土坑,在清风里唱歌跳舞,在蓝天白云下嘻哈大笑。那一刻,我真的回到了十一二岁的模样,重新拥有简单而踏实的快乐。

我曾经问她们想要去怎样的学校,她们说,可以跳舞和唱歌的学校。佳悦、艳艳和丽丽都是喜欢唱歌跳舞的女孩子,一路上牵着我的手,不停重复那句话,“崔崔老师,我们准备了一首歌,等下我们三个一起唱给你听”。

坐在毯子上,三个宝贝对着我的镜头,一遍又一遍唱着她们喜欢的歌,会因为比伴奏快而害羞,也会因为我的一个眼神突然咧嘴笑起来。嘈杂的蝉鸣声裹挟着老黄牛粗重的喘息声,一并与她们的声音在这小小的相机里奏响夏日协奏曲。

“我想要变成花仙子,你们会不会编花环呀?可以帮崔崔老师编一个花环吗?”

“可以!崔崔老师你等着,我们一定让你美美的!”

那一刻,我想到一个被我强行屏蔽了很久的词——有求必应。长大后,我渐渐懂得被拒绝才是人生的常态,有求必应只是小概率的事情。然而,这个夏天,我在积石山的孩子们身上却享受到了那份小概率的幸福。仔细思索,支教这件事情也许的确是不对等的,我们用知识换来的是价值更加无法计算的一些东西,比如,孩子们给予我们的那些成年人世界里缺乏的美好。

丽丽、艳艳和佳悦每个人编了一条不同颜色的花链,三条花链扭在一起,再插上几朵开得肆意的小黄花,一顶花冠就完成了,香气四溢,吸引了一只又一只小蜜蜂的徘徊。艳艳又采来两朵紫色的花做成耳坠挂在我耳朵上,说这样才更有仙子的感觉。

带着花环,躺在树荫下,怀里抱着三个可爱的姑娘,这个时刻最适合讲悄悄话,或者讨论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

丽丽问我说:“老师,你相信天空中住着龙吗?”我说不信。艳艳说:“天空中有龙,我在视频里见过,而且世界上只有一条龙。”我突然来了兴趣,我反问她,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一条龙呀,她说:“因为龙很大,天空只住得下一条龙。”

(未完待续)

特邀编辑:董学仁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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