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06草 2018.11.12修改
那些麦穗的好日子
这时候正轻轻地碰撞我们—
麦地有神,麦地有神
就象我们盛开花朵
—— 骆一禾 《麦地——致乡土中国》
走进这个时节的旷野,你就像走进一首葱葱茏茏的诗里,一望而无垠。原始的,神秘的,亘古不变的蠢蠢萌动,正裹挟着泥土的芬芳,汹涌而来。
在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大举南犯之前,尤其在晴和的午后,阳光暖暖地洒落到那些绿油油的麦苗上,它们一律敝开心扉,眉目如水。风也说不出的温存,如果举头遥望,蓝天白云,惬意的好不真实。而后,在朦朦胧胧的天际,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黑点儿倏地闯入,不等你疑窦全消,早已栖身于你的脚前脚后,交头接耳,摇摇摆摆,一会儿刨食,一会儿剔翅,仿佛它们对你毫不戒备,熟视无睹。不用说,这些呆楞楞的小东西便是乡村的舞者——麻雀了。
历来在村庄里,麻雀的名声就像街巷里鬼头鬼脑的破落户,神憎鬼厌,着实不堪。而它们的一生也可谓凶险重重,有时是一条蛇的觊觎,那些卵,那些嗷嗷待哺的黄嘴小儿,时而被掠食一空。有时是一只鹰隼的扑击,在铁喙利爪之下,成为郁苦的幽魂。但比起更加踌躇满志的人类,蛇鹰之属,唯有叨陪末座。弹弓,网罟,猎枪,毒饵……花样百出,各胜擅场,狠戾的程度,要甩它们的天敌几条大街。在当年那场浩大的“人民战争”里,被冠以“四害”之一的麻雀们几乎濒于灭绝,剩下的惊弓之辈,亡命出逃,背井离乡。
但健忘的流徒们还是回来了。它们依旧去谷子地里打饥荒,忘不了在稻草人的头上屙两泡稀屎,也依旧到打麦场中争食,与农人们对峙。便似眼前,在麦地的滚滚碧波中,与你若即若离,走走停停,甚至会堂皇地打闹嬉戏。阡陌纵横呵,一脚踩下去,那种柔软的快意自脚底缓缓升起。沿着麦垄缓行,如果运气不差,还会邂逅一两只粗枝大叶的麦遛子,这些家伙总是众人皆醒我独醉,且永远执着地循着田垄闲庭信步那种自负高傲,好像它们才是麦地的主人。
麦遛子太懒,它们本可以飞得又高又疾,但宁愿四顾茫然遛遛达达,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怎么不误了自己卿卿性命!有经验的捕鸟者,会两人一组设伏。一人尾追于后,一人绕行于前,再看麦遛子步伐轻盈,胸有成竹,等到它们感到大祸临头,不是马上与拦截者撞个满怀,便是噌的一下钻进了人家布下的口袋。绅士范儿的麦遛子大约有喜鹊的三分之一大小,纵使成了阶下之囚,也不会拼命挣扎,一副听天由命有种你弄死“我”的架势。麦遛子通体灰黄,颈部有一圈儿泛着靛蓝的毳毛,它们确实又懒又蠢,但这可不代表它们没有血性。它们从不屑于被豢养,每每被俘,不饮不食,直至委地而亡。
麦遛子终于没学会匿迹潜踪,年年岁岁如约而至,只不过慢慢远离了村庄,踱到更远更辽阔的天空之下。对于这一切,麦地不言不语,你让她说些什么,她又能说些什么呢?她忠实的守望者们,相念相忘,相爱相杀。当然也有超脱者,比如身手矫健机警异常的野鸽子,永远是惊鸿一瞥,永远是战战兢兢,不信任便是不信任。
与麻雀和麦遛子迥然,野鸽子保持着与人类的绝对距离。你看它们这时也在,正游离于你的视线边界,三五成群,遥遥盘旋,它们与生俱来有一种野性而放纵的美。你在它们的眼中看不到傲娇之态,它们怡然自得,自由自在。它们尽管也会猝然倒毙,也会在鹰爪下鲜血淋淋,但它们自始至终,无怨无悔。在大雪之后的日子里,野鸽子会冲进村庄,无非是退无可退,无非是搏命一拼,这个世界上除了生死无大事,大不了推倒重来。
在麦地里伫立神游,勃勃的生机氤氤氲氲,麻雀,麦遛子,抑或野鸽子们,顾自你方唱罢我登场,行行复行行。你恍惚已化身为一株长出双脚的树。你要悄悄地来,悄地走,不带走一片云彩,不带起一丝丝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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