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是历史上最会和稀泥的官,可究竟是怎么个和法,讲起来也实在妙趣横生。
咱们先谈谈指责皇帝的卢洪春吧(上章所提及),他是个礼部祭司,按理说一个祭司劝告皇上去太庙拜祖(跪拜先祖),合情合法,可一个祭司还要管皇上的私事,那就该他惨了。
所谓私事,说白了,就是皇帝好酒色。一个皇帝喜欢美女、爱好喝酒,这很正常,但在卢洪春的嘴里,它们仿佛变成了滔天大罪,卢兄对此是这么描述的:“陛下整天头晕眼黑、气血虚弱,年纪轻轻不应该有如此状况,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勿忘国业!”
言外之意,就是万历大哥你别没日没夜地玩了,多养点精气神,把国家搞好才是最重要的!
本来皇帝大人情绪还不错,卢属下这么一咋呼,他算彻底动怒,扬言就要把这厮的屁股打开花,万历把命令下达给了申时行,于是申首辅左右为难了,要是罚,自己在同事面前就成了个窝囊废,可是不罚,万历老板又不高兴,当个和事佬,实在不容易!
申时行叹了叹气,拿起笔墨抓了抓脑袋,列了两道文书,一封给上头(皇帝)、一封给下头(卢洪春),给万历的那封文书上,他希望皇帝能够原谅卢洪春,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帮您好好教育他一把,这事就算了了。给卢洪春的那封文书上,他狠狠批评了这位胆肥的祭司,说这次就算了,以后再干这种蠢事,你就等着玩完吧!
上不冲撞、下也不得罪,在申时行看来,这次的稀泥和得很好,应该没啥大问题了。
可事实证明,虽然同事可以糊弄,但老板真的没法忽悠。
皇帝一看就知道申时行打得什么鬼算盘,“在朕跟前耍两面派,你小子还嫩了点!”
万历的意思是,你别帮卢洪春打圆场了,这人我必须罚!要谁再护着他,就跟他一起收拾东西滚犊子吧!
陛下震怒,鬼神来了都没用,申时行眼看自己也要遭殃,当即改口,批准了卢洪春的廷仗之罚。如果事情只是照这样发展,申时行这个老好人也就不算合格了,他知道卢洪春肯定免不了受责,为求力保同事,他利用职位之便买通了锦衣卫:“弟兄们给我一个面子,下手轻一点,别把人打得不能走路了。”
万历十四年,做了十几年官的卢祭司就因为呈上几句谏言,就被拉到了午门外面仗罚六十大棍,好在是没有落个半身不残的惨景,在床上睡几天大觉后,又能下来活动了,只是可惜,他还是被削职为民,成了个无辈无分的匹夫。
卢洪春的倒下并不意味着争端的休止,恰恰相反,这件事极大引起了言官们的不平,于第二天早朝,他们纷纷上奏抗议、表达不满,场面可谓“人神共愤”,其中最为激动的,反而要属一位叫“雒(luÒ)于仁”的大理寺官员。
大理寺是专门负责案件审核的,也就是说,里面的官员不应该管皇帝的家务,但这位叫雒于仁的兄台,他不仅管、还管得比谁都通透,他所呈上的奏疏,被许多人评价为了中国历史上胆子最大的的奏疏、没有之一。
其疏名为《酒色气财疏》,其中前几句就点明主题——“八珍在御;嫔妃在侧;富有四海;不怒而威。”
首先这“八珍”,是指古代的八种烹饪方法,也特指珍贵的美食;嫔妃不用多说了,就是各种美女;富有四海,就是特别有钱;不怒而威,就是形容一个人特别容易生气。
简单翻译过来,就是说陛下你每天各种胡吃海喝,容易得三高,所以饮食方面必须节制;还有,陛下你别只顾着关爱后宫的妃子们,好歹也抽点心思关爱一下国家百姓啊,如此偏心是要不得的!另外,陛下你喜欢捞钱,日捞夜捞,把国库的余存都要捞完了,劝您还是收敛点好;最后,陛下你总是动不动就生气、给咱们下属耍大威风,先别管臣子们在不在乎,关键是您这样伤自己的身体啊!所以您得保持冷静。
“好食(伤胃)、好色(分心)、好财(乱神)、好气(损肝)。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
这么看来,万历同志是把该有和不该有缺点的都占满了,这封奏疏从身内骂到身外,其凶狠程度完全不亚于海瑞大人的《治安疏》,恐怕皇帝还没病倒,就得被先雒于仁气倒了。
事实上,打从收到这封奏疏的第一天起,万历就骂个不停,吃完饭骂、觉睡醒了还在骂,从十二月份一直骂到新年,又从新年一直骂到了春节,后来皇上实在气不过,就把申时行叫到宫里求个办法。
“先生看过雒于仁的奏本了?”
申时行心头震了一震,立马便知道皇上打得什么主意,“陛下,臣略有所闻。”
“好,那你来评价评价,他说朕暴饮暴食,谁不吃饭、谁又不喜欢喝酒?他还说朕好色,朕乃一国天子,后宫佳丽数千,总该要雨露均沾,何来好色之说?何况朕独宠郑贵妃,如许专一,怎能称得上好色?”
万历顿了一顿,脸色突然变得通红,说得就快要喘不过气,唾沫星子飞了申时行一脸。
“申阁老,你快给朕好好说道说道,朕实在是气他不过...”
“他说朕爱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朕何时搜刮了民脂民膏?又何时了夺了国库之财?这些根本就是莫须有(绝对没有)的事!他又说朕好气,朕气,不还是因为那些臣子不理解朕吗!”
万历捂着自己的胸腔,仿佛马上要吐出一口老血,下面的小太监看他接不上气,立即沏了杯茶端去,却不料被他一把打翻,申时行从没见过皇上如此生气,他清楚,这下不得不展示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了(和稀泥)。
“陛下想处置雒于仁,这是应该,但陛下不妨好好想一想,如果真把他处办了,反而却帮他成了名,实在是划不来!”
申时行接着补充:“如果陛下宽宏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那陛下的圣德自然天下闻名!”
听到这番话后,万历的情绪明显平静了许多,但仅仅只有几分钟,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万历大口一喷,唾沫星子又飞到了申时行的脸上。
“朕还是气不过、气他不过,申阁老,必须把这厮抓去诏狱,着锦衣卫好好罚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要真打下去,雒于仁就没命了,申时行明白还没给皇上作好思想工作,于是他闭眼沉思了半刻,打算继续和好泥巴。
“陛下,《酒色气财疏》本就是讹传(谣言),如果您真要将雒于仁重处,此疏必定会传遍八方,反而做了实话啊!”
申时行觉得这还不够,于是他又填充了一点:“陛下,您有没有想过,雒于仁的目的就是求个处罚,从而达成他的愿景,等到那时候,陛下才真的会声名狼藉!”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如果陛下要罚雒于仁,就说明他所描述的皆为事实,如果他讲的是谎话,又何必要去管他呢?
万历倒也识趣,别人出不出名无所谓,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名声不能被搞臭。于是皇帝不说话了、乖乖闭上了嘴,申时行知道,这是默认,自己又成功调解好了一场纷争。
雒于仁到底是出名了,骂得皇帝一无是处、却又全身而退,连个板子都没挨,海青天(海瑞)要是看见有这么个后生之辈,他在黄泉之下也足矣瞑目了。
在安抚好了老板后,申时行并未告退,因为在他看来,还有一个问题要比雒于仁的情况严重得多。
申时行两腿一跪、双手紧扣,随之娓娓道来:“臣还有一要事请奏!”
万历倒是完全缓和了:“申阁老,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不必遮掩。”
“皇长子已满九岁,内阁学士们一致认为应该册立太子,还望陛下早日定夺,以续大明千秋之基业啊!”
听到这话,万历的表情随即由温和平易转变为了怒目圆睁,他一声大吼,震得两边太监也跟着跪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朕早说过不要再提此事了!你们果真一个二个都不怕死吗?”
全文总结:申时行保全了卢洪春的安全,还运用和稀泥的本领让万历皇帝平息怒火、使雒于仁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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