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1986年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是20世纪破坏力最大的一次技术灾难。距核电站不到3公里,有一座小城叫普里皮亚季,是上世纪70年代专为核电站员工而建的城市。这座一度美丽的小城,在那场匆匆的大撤离之后,成为一座被遗弃的城市。即使是在未来2万年,这座城市依然不适合人类居住。然而,还是有一批城中的居民不顾辐射,回到他们位于切尔诺贝利隔离区的家中,他们宁愿死在这片被污染的土地上。
如今普里皮亚季的太阳照常升起,在颓圮的篱笆和破旧的屋内,放射性物质极缓慢地走向半衰期。自然又重新占领了这座城市,破窗中长出了树,路缝里钻出了草,树林中遍布着浆果和蘑菇,在人去楼空的住所和建筑物里,人类曾有的生活迹象正在逐渐被侵蚀。而留下来的人们,顺应着命运,平静从容地活下去,慢慢走向无可逃避的死亡。他们并非不知道这里的危险,但选择居住于此,就有他们难以离开的理由。对于选择回来的人们来说,就算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家就是家。而理由,似乎也没有必要为外人所理解。是什么支撑着留下来的人们活下去,即使面对巨大的挑战?在走和留之间,当他们作出了选择,一定给出了理由。而给出了理由,就是在为自己创造了意义。
切尔诺贝利留守者的景象,其实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类似的境况。记得我曾在徒步秦岭的过程中,遇到一些居住于此的普通秦岭人家。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许多秦岭人家已经搬出大山,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子散落在深山沟谷之中,虽然也是一道独特风景,但到底少了些烟火气息。所以,走着走着,远远看到一座冒着袅袅炊烟的房舍时,是十分惊喜的。走近一看,搭起的木头棚子下,整整齐齐地码着劈好的柴,梁上晒着玉米棒子,房檐下的竹篮里是新采摘的菜蔬,门前散养着一群鸡、鸭、鹅,大狼狗冲陌生人汪汪地叫……目之所及,都是生动且鲜活的秦岭山居岁月。
这里四面环山,周边没有邻居,房舍是秦岭山地的黄泥夯土墙、上覆黑瓦片,看起来风雨沧桑、年久月深。主人闻声走出来,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婆婆,她不善言辞,只是拿出大麻袋中的山核桃向我比划着,五元可以拿走这么一堆。在这老房子里生活着的人,他们的生活也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诗意、美好,更多的是清苦吧?但在山里人心中,日子就是日子,日子就要耐心过下去。他们经年累月的生活在这里,不愿意迁出秦岭深山。等我走远之后。回头看去,遮天蔽日的蓊郁密林,将这方小院包围在层层绿浪之中,再走远一点,群山连绵起伏,层峦叠嶂,将那户人家包围在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中。
我明白,生存经验迥异的人即使看到彼此,也很难理解彼此。因为我们每个人了解到的世界,终究只是眼之所见的那一小部分。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对那些我们自己不理解的事物,报以尊重之心。怎样去理解那些留在深山的山民?我想,人这种生物在一个地方生活的时间越长,肯定会越容易形成无法连根拔起、迁徙他处、也无法改变生活方式的顽强自我吧?
曾经听过科学家霍金的一个演讲,他预言到2600年,世界将拥挤得“摩肩擦踵”,电力消耗将让地球变成“炽热”的火球。避免世界末日最好的方法,就是移民到太空,探索人类在其他星球上生活的可能。星际迁移将彻底改变人类的未来,甚至会决定人类是否还有未来。我想,当那一天到来,我们扶老携幼,不得不离开这片祖祖辈辈生活、但如今已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土地,当有一天我们的征程是茫茫的星际航行,为人类已经延续了二百万年的文明火种,寻求下个一百万年的继续延续。那时,回头来看地球这颗小小的脆弱的蓝色星球,肯定有人愿意留下来,即使要承受种种艰辛。
真正能鼓励与陪伴我们终身的,并不是他人,并不是外在环境,而是支撑自己心灵的那份存在感,那个使你足以依赖它好好活下去,直到死亡的存在感。在切尔诺贝利,在秦岭深山,我们更能清楚地看到这种存在感的无遮挡的现身。生存是需要理由的,但我们无视的恰恰就是这样简单又巨大到不堪其重负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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