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粗糙的下山火棘树桩，一棵全身疙瘩的火棘怪桩，像什么呢？鳄鱼，蜥蜴，还是变色龙。
在荒山，在遗忘的野岭，树肯定不会见过人类，尽管眼睛那么的明亮，尽管站得特别的高，肯定是陌生人类长相的模样。起码和我相隔着那么多的这个那个，起码我和它不可能谬面。树见过很多爬行类动物四处活动，也可能和某种动物相依相伴，譬如蚯蚓、譬如蚂蚁、譬如鸟；也可能遭遇某种动物的侵犯，譬如猴子老在枝上偷果子吃、譬如树懒老在杆上睡觉；也可能受自然界的袭击，譬如狂风刮倒、譬如大雪压断、譬如雷电击断。感受过它们给它的安抚和扰攘。树肯定没有想到过还有一种直立行走的动物是多么的可怕，这种直立行走的动物居然把它从泥土地里连根挖出来；居然从偏僻山谷迁移到繁闹大城市；居然像照顾自己一样喂给它吃的喝的。太奇怪了。
树想，这动物真鬼，真的厉害。
树的这些秘密，以前我不知道，也没有那根神经关注过。我从网上请回云南大山里的一棵火棘下山小桩，它乘火车，坐汽车老远地来了我家。我一打开包裹，它对我傻笑，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苦笑，做作的不自然的装出来的笑。我看着它，它睁开大眼看着我。我陌生地细致瞧着它全裸的身躯，我准备给它安顿吃住和一些生活必需品，我一会儿工夫给它洗了个冷水澡，洗刷掉野山的泥尘和路上的疲惫。给它选了个房子，房子四周是紫砂的墙紫砂的地面，我自己住的钢筋水泥没它的通气讲究，把它干干净净地安置在房子中间偏左的位置，营养丰富的培养土堆满它的房间，然后舒舒服服喝了一顿净化自来水。它又开心朝我笑了，热情的洋溢的快乐的笑。我说先睡一觉，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使它尽快恢复元气。
火棘不肯休息。这棵机灵的小鬼火棘，说在乘坐车的途中打瞌睡够了。它好像有千言万语对我这个直立动物诉说，它好像对直立动物产生了好感。
是的，它这样的一种心态对日后的生长是利好。
我不清楚它的年龄，只是猜测，看怪桩肌肤的皱纹疙瘩块，说它老了也不会过，看疙瘩块上蹦出来的两三分枝健壮又细腻，说它老又不合适。不是很漂亮。但是主干高而苍瘦，头顶戴一个大疙瘩像帽，腹肌长出两块疙瘩像运动健将，分枝在同一侧而下悬，简洁的肢体，巧妙地分工，协调的肌理，锦上添花般简洁的几片小叶子，分外妖娆的绿翠点缀。要是到了秋天，能够结一串红果，美妙绝伦。我能够用直觉判断出它的将来，通过它的神韵，味道和细节。所以我相信它应该是颇具优雅的不错的文人那种孤芳性情的树。
我举起大拇指赞赏。
它又笑了……热情的洋溢的快乐的笑。
给我讲讲你的故乡怎样？
好的。
当然有更多的，独特的，内涵的，我得听小鬼火棘自己叙说。
我们树是深山野岭的主人。
每棵树都睁着眼睛，竖起耳朵，张开嘴巴，山谷热闹非凡，喧哗一团。一棵树望见另一棵树，年老的树在天上，年轻的树在地里，下雨下雪时，年长的树替年幼的挡着，相互照应；刮风了一棵树拍打着另一棵树，相互挽扶；树的根也在泥土地中相互沟连，相互依存。一棵树可以听到另一棵树说话的声音。风过来凑热闹，唏哩哗啦乱蹿。泉水叮咚叮咚唱起歌谣。风兴奋地呼啦啦刮起来，树叶子跳起来婀娜的舞蹈，风是传话信使，把前面小鬼火棘说的话传给后面火棘妈妈听，风朝一个方向刮，火棘妈妈的回话无法传给前面小火棘听到，却传到远方的树的耳朵，远方的树听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朝一日，或者季节变换以后，风反了个方向从后面往前面刮，远方的那棵树才把摸不清头绪的话捎了回来，火棘妈妈听到自己说的话多尴尬，前面小鬼火棘听到后面妈妈的回话，好久好久前的事，不知道小鬼火棘记得起来原话是什么个问题吗？人类没有发现，树的事人类无法理解。
小鬼火棘说的话，我半耳不禁听一点。它记得告诉妈妈什么事。如今，它来杭州远离了家乡，风带着妈妈的话还在路上，风还带着妈妈捎的关心、安慰、鼓励、问候，或许明天它能接收到声音，或者后天。风或许还带上妈妈捎来的点心、糖果，风在路上，到了就知道了，小火棘着急。
我说，你要托风带话给妈妈。
它说，遇到回头风我一定捎话给妈妈：我很好，杭州很好！
它刚来不久，刚乔迁新居，它不适宜吹风。我把它搬到风吹不到却能听到风声的窗边，静等老家刮来的风，等妈妈暖心的话，它不知道妈妈捎来什么礼物。
一等几天，它的那几片绿油油的小叶子开始发黄，开始下垂。我有点担心，是不是孤独，是不是想妈妈啦。这西南边陲刮来的风你到了那里啦，你可千万不能等到秋后再来，不然的话……。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在想，我们为什么要挖它走出大山呢？
我的这些土，这些水，这些空气，又怎么与大山里的净土，清泉和氧巴作比较呢？委屈了，我的小鬼火棘。
我们知道吗？树是喜欢群居的丛生植物，最老的树最强壮的树也不想孤独地生活，又怎好委屈一棵小火棘。生长在大山，在丛林，也许是一棵树最满意的居宿。
一个春天，树都可以在迁移，存活，发芽，长叶。或者干脆死亡的路上。这个春天是在给予希望或者灭绝的生死线上挣扎的。我的小火棘，可怜的小火棘，既然你已被人从大山里挖出，你身边的熟土所剩无几，根须伤痕累累，事已至此，我只能用真心照顾你，考虑不周到的请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加油。
原创 ：小 小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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