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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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看到他,人容易升起一种优越感,因为能够直立行走,因为各器官尽职尽责,因为不用担心躯体突然报废。很显然,生命,对他是一张随时到站的短程票。

从飚着劲的活蹦乱跳,到经年累月地跟病痛拔河,浸泡过怎样的煎熬?终身制的轮椅,一日三餐似的透析,是否会耗尽曾经的热情与向往?他狂躁过,怨恨过命运不够意思,几度欲以某种方式宣告自己消失。但就连这种事,也总是差点运气。他的母亲封闭泪腺,为他打气:“咱娘儿俩在一块,好好活 ......”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母亲的东奔西走,为他换来一份在街道工厂画彩蛋和仿古家具仕女图的临时工,这里没有谁笑话谁,都是老弱病残。每月15元工资,可为家里贡献些许柴米油盐。也就是在这里,他找到了一生的战友 —— 笔。他开始和它并肩战斗,抵抗病魔咄咄逼人的围剿。这当然是一场持久战,春去冬来,进进退退。趁病魔打盹的间隙,他投掷出一枚枚炸弹:《我的遥远的清平湾》《我与地坛》《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病隙碎笔》《命若琴弦》 ......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战斗带给他巨大的快乐,看来活着是一件不赖的事,尽管健康注定是一种奢侈,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鼻子以上好使,就够了。他在六七平米的斗室接待四面八方的朋友,坐着轮椅为朋友们掌勺献艺,到郊外“插友”的画室吃自助饺子,坐南海舰队的鱼雷快艇逛海,还在朋友的帮助下,回了一趟曾经战天斗地的陕北小村 ……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他的身体东塌一块,西陷一角,越来越像一座炼狱,你想不出他的笑容从何而来,常人讳言的死亡,在他眼里是“必然会降临的节日”。他说,夺命小鬼蹲在我的病房外,不定哪天蹲得不耐烦了,就进来拉我:“嘿,哥们儿,该走啰!”为了与来访的朋友聊得尽兴,事先他会躺下养精蓄锐大半天,有时实在聊累了,就躺回床上,还逗大伙:“你们看,这像不像遗体告别?”他甚至憧憬了未来,表示自己不失为一份好肥料,可以滋养林中的一棵树,或海里的一群鱼。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也许上天过意不去,给他送来无法拒绝的珍宝 —— 陈希米。这个西北大学出品的上海姑娘,仙女般飘进他位于前永康胡同的小平房,成为他的“新腿”。


“希米,希米

我怕我是走错了地方呢

谁想却碰见了你”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从此,留下他车辙的地方,就留下她的足迹。晚上睡觉,他一两个小时翻一次身,“翻身工”陈希米,一翻二十余载。他为她“惋惜”:“希米是给克林顿当秘书的料,给我史铁生当了秘书。”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他用作品与这个世界对话。受限于体力,他并不高产,但他的思想冲破体力的边界,无边无际地漫天飞舞。李锐说,“他坐着轮椅,靠在死亡的大门口打量阴阳两界。”正因自由出入特别的维度,他的文字在缤纷中透出一股深刻的力量,声声叩击人的灵魂。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成功给他带来了名声,一时的满足过后,他陷入了苦恼和无奈,因为纷纷扰扰跟着来了。他贴了谢客告示,还让老父亲当“把门将军”。但人家真正寻来了,又不忍让人失望而归。问及他理想的生活状态,他说:“我希望住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透析中心就在我家旁边。”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敝人刑期尚余几何?” “阁下争取再活十年。” 医生曾估算他的阳间护照有效期,一不留神他就赚了二十年。这个赚头,他像账房先生精打细算,一个子一个子拨拉,分配给笔、亲友和病房,把一辈子当几辈子活。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直到2010年12月31日凌晨3 : 46,他再也不用他的希米翻身了,再也不用当“透析模范”了。他走了,留下一副继续为另一个生命工作的肝脏,和三百多万字的精神遗产。那天,来了很多亲友,他以和往常一样挺拔的坐姿,飘在空中,憨笑着发表他的“过节”感言: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呵,节日已经来临

请费心把我抬稳

躲开哀悼

挽联、黑纱和花篮

最后的路程

要随心所愿


呵,节日已经来临

请费心把这囚笼烧净

让我从火中飞入

烟缕、尘埃和无形

最后的归宿

是无果之行


呵,节日已经来临

听远处那热烈的寂静

我已跳出喧嚣

谣言、谜语和幻影

最后的祈祷

是爱的重逢

最后一程,请把我抬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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