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关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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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的前两天,下午时候暮色就沉下来,冷空气带来了春天的第一场雪,也是新年的第一场雪,轻飘飘,静悄悄,堪堪给院中草木撒上一层薄薄的糖霜。

夜色深浓,室内却明亮如昼。屋子里不敢再生炭火盆,几个朋友坐在开着油汀的客厅吃酒,聊天,打牌。

第一个发现雪的是我。独立院中,伸出黑暗如铁的衣袖接住那些小小的六瓣晶莹雪花,“心闲桂花落”,不需要雪夜赶远路,对于轻灵雪意弥漫触感敏锐,心生欢喜。

身处一个安逸舒适的空间,可以迎接诸多动荡,因为不假外物的心没有颠簸,安静寄居于南关小镇,它们潜伏在我所钟爱的形态各异的石头、灰败的青砖瓦片上,深眠。

在一小块空地上神经质地旋转,起舞,冷风飕飕。没有星空,没有银河。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们看到的一切轰轰烈烈最终都要归于平凡。最长久永恒的生活,只是浅淡的朴实,像一部完整的小说,娓娓道来。世界如此寂静。

南关的夜晚


———02———

巷口一户人家养了两只哈巴狗,一只白色一只棕色。浑身干净,散发着油亮的光芒,看得出主人很爱它们,毛发整齐得像是抹了发胶一样柔顺又固定。

有人养的狗,狗毛绣成黑黑一坨,样子邋遢肮脏。别人说,孩子的教养就是父母的教养、家庭的教养。那么,狗呢?

每当夫妇二人门户大开时,两只狗呲溜一下窜到我脚边,还不忘汪汪地扯开喉咙。真是奇怪,它们想来咬我,分明离我那么近了,但还是很谨慎地保持一点点距离。我动一下,它们先是后退一步,再汪汪地往前跟着我也动一下,有时是左右摇摆。

那个时候我颓然地站着,狭巷的风吹卷起衣角,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世界的锥心,它们追着我扫着大地,一片片扇形从他家门口密密麻麻铺满他家到我家的路面。两只狗仍旧恋恋不舍,目送着我,看起来极其失望与无辜。

许多次,我故意站着不动,与它们期盼又锐利的目光对峙,它们突然就停止了狂吠,整个巷子瞬间恢复夜色沉默。难道是静止的时间使它们看到我沉入深渊的冷漠、绝情在苏醒?

有些夜晚我穿越巷弄狭长的黑暗去买生活物资,急速又故意踢踏出嘈杂的响动,企图换来它们带来的活力驱除暗无天日带来的忧惧。它们却习惯了我的脚步,只是深深地睡去了。

南关的夜晚

———03———

还有一些晚上,晚餐推迟得很晚。他们在靠近茶台的窗边愉快地说这说那。有时共同为一个人出谋划策,一致对外,没有私心。有时是长时间的沉默。香烟制造出云雾缭绕的仙境。烛光明暗晃动。

我在灶屋里笨拙地参与晚餐的准备。剥掉发黄干燥外衣,露出长又纤细的葱白。下酒的凉拌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地锅老豆腐撒上细碎的葱花,淋一层香油,用筷子或勺子一点点碾开,颜色清清白白,麻油的香沁人心脾。蒸饭的燃灶上滋滋冒着烟气,絮絮的交谈从院子那边断断续续飘进我耳中,一句也听不清楚。只有在这个时候,我觉得生活是很实际的,最亲密的朋友们都在身边,就围坐在低矮的餐桌前等着我的乱炖全席。

先前他们怕我感到麻烦(事实上可能怕我煮出奇奇怪怪的食物),到了饭点就赶紧抱着酒瓶说去城中央一家很有名的饭馆用餐。有时要从城市西头到东头,偏僻又拥挤吵闹的农家土菜馆。起初我也怕出丑,只好不情愿地跟着去,去了几次实在麻烦,吃完大家一拍即散。

虽然那里服务周到热情,人走茶凉,往往是我们一起身,店员就飞快地清理桌面食物的残渣。我看着他们不断地清扫,一点点像是把属于朋友之间的深情厚谊也一块块抹除,换了又一波顾客。就再也不愿意去了,立下规矩,聚餐喝酒人不能多,也不要讲究排场就到南关来。

南关的夜晚

有时自己研究菜谱,没有蒸米饭的厨具就想法设法地和面玩。我很想自己擀饺子皮,也想做手工面条。于是有一天我放出重磅消息:今天我要手工擀面条!他们听了之后哈哈大笑。我知道他们不信。于是我作了一个重大决定:趁他们闲谈玩牌时把手工面条赶出来,在宵夜的时候给他们惊喜。

夜深得和黑桃方块一样黑,我站在没有暖气的厨房反复揉面,一定要把面揉得又筋又匀。

长时间重复一个动作,每一次用力都感到面又在我手心变得团结了一些。

我揉着,时不时回头望望关着的厨房门,不是因为冷,是怕他们听见动静过来围观,那他们就非被我笑死不可。

把揉好的面用擀面杖先擀开,再一点点向外拉伸。后来我发现了面揉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用擀面杖一碾轧,所有的面就老老实实地一点点平摊。

一圈圈擀啊擀啊,直到我的手也感到臃肿麻木了,面也就变成薄薄的一层了。然后折叠,用刀切成窄窄的长条(事实证明,每次都并不窄),这时候才开始打火,烩菜。

煎鸡蛋,把番茄烧出浓汁,加入水,水开了又煮面,沸了三沸,再丢进去几片青菜叶子。我的速度又快又准,往往没等他们结束,我就催促他们清扫战场,端上。所有人一个劲儿地夸我手巧。我当然手巧了,我那么敢于尝试。尽管每顿饭都会收到这样的夸赞,但还是百听不厌。

南关的夜晚

———04 ———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们陶醉于我最爱的那首音乐,循环了又循环。他们走的时候不停地回头,对我极度友善地说着不送了,别送。一天,一个朋友已被我送出门口,他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真是个好人。原来做个好人这么简单啊,就是煮一顿饭给他吃。

他们走之前叮嘱说杯盘狼藉暂不收拾,明天他们一起帮忙收。明天他们还要来吗?

第二天朋友们又坐在一起谈起我的手擀面,夸我是好人的他突然在人群中问:“我吃了吗?”这可真受伤,那他对我的评价,是不是也全都忘记了,那我究竟还是不是好人呢?

每天晚上我睡在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卧室里,没什么多余的事,心静如水。只是偶尔通过后墙上的一扇小窗能听到有人晚归的车声,熄灭,打开铁质大门,再哐当合上,传来插闩落锁声,随后是长久的梦。直到凌晨四五点听到摇荡的铃铛叮铃铃经过。

有一些深夜,夜晚来临之前和之后,巷子里的狗吠穿越长空尤为响亮。我打开一扇门可以听到,再合上门还是能够听到。犬吠声从小到大再由大及小,偃旗息鼓,我就知道,一定有人经过养狗的庭院。那时我在院子里等天色慢慢沉入深邃的幽蓝,以至于后来我自己傻傻地笑了。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正因为一天的时间是有限,南关的白天开始得晚,于是夜晚相对就开始得早,我是那么盼望夜幕的降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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