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韩国申不害 申不害的书

孙晓春

人类社会的历史是由古代的历史人物和具体事件逐一组成的。如果在过去的历史进程中没有某个人物或事件，历史就是不完整的，甚至有可能是另一个样子。但由于种种原因，在我们实际的历史研究和叙事中，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很多历史人物，甚至是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沈步海就是其中之一。

《申不害：公元前四世纪中国的政治哲学家》，译，马腾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12月第一版，袁

沈步海(385-337年)，战国时期思想家、政治家，祖籍郑。公元前175年，郑被韩国吞并，于是沈步海成为韩国人。沈步海在韩昭侯时，被任命为宰相，主持变法，对内研究政治和宗教，对外担任诸侯。韩国富强了，历史上说是申子身终，国强治军，不侵朝鲜。沈步海曾经写过一本书《申子》，后来散了，但唐人编的《群书治要》里只保留了一本《大体》。战国时期，韩国在变法运动中并不是最成功的。而且由于沈步海的作品大多比较零散，无论是社会史还是思想史，沈步海在以往的历史叙事中都很少被提及。就我所见，只有在刘泽华先生的《先秦政治思想史》中，沈步海的政治思想得到了更大的阐述。对沈步海进行专题研究，似乎超乎想象。而美国汉学家顾立雅()，花了20年时间研究沈步海，为我们贡献了《申不害：公元前四世纪中国的政治哲学家》。

顾立雅(1905-1994)于1929年获得芝加哥大学博士学位。他是芝加哥大学东方语言系的系主任，美国东方协会的主席，也是亚洲协会的成员。他与吴宓、傅斯年、陈寅恪、顾颉刚、容庚、钱穆等著名历史学家有过接触。作者《中国人的世界观》 《中国古代文化研究》 《孔子与中国之道》等。顾立雅在汇编和整理《申子》佚文方面有很深的技巧。他的书《申不害：公元前四世纪的中国政治哲学家》(-)1975年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社出版，最近由厦门大学马腾教授翻译成中文，由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本书从沈步海生活的历史时代出发，对沈步海与法家、道家的关系，沈步海思想在中国古代的行政体系，以及沈步海思想和理论对中国古代社会的影响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和论述。本书的三个附录《申不害史料考述》 《〈申子〉辑佚》和《申不害佚文》是作者对史料的系统考察和关于沈步海的《申子》佚文。

《申不害》，作为著名汉学家的思想史论著，令人耳目一新。与一般意义上的传记人物思想研究不同，本文试图在一个广阔的社会历史环境中理解沈步海的思想。顾立雅不仅将沈步海还原到战国时期变法图强、百家争鸣的历史大环境中，而且试图从春秋末期的郑国及其深远的历史背景中追溯沈步海政治思想的源头，写下了大量关于沈步海与秦汉以后中国社会政治进程关系的论述。可以说，作者不仅了解了中国古代特定历史条件下沈步海的思想和理论，而且通过沈步海了解了中国古代社会。

对于沈步海的思想，顾立雅将其概括为行政哲学，认为他的行政哲学与中国古代的行政制度密切相关。笔者认为，自殷、周、丁格以来，凌驾于政权之上的景象已经显露，天下大一统的统治模式(第38页)正在逐步形成。春秋时期，虽然周朝对整个中国的统治逐渐衰落，但控制行政官员的技术却应运而生(第39页)。遵循这一逻辑，沈步海的行政哲学是思想家对中国古代君主专制主观认识的结果。这种解释逻辑对于理解中国传统政治思想无疑是有效的。

思想史的研究是一项非常主观的工作。即使面对相同的研究对象，从不同的认知意图出发，研究者也可以形成不同的理解，顾立雅对沈步海政治思想的理解也是非常独特的。目前，沈步海的作品表明，沈步海思想的核心是艺术，即政治。简而言之，就是君主如何愚弄和控制臣下的技术或手段。顾立雅解释了沈步海所说的调解行政关系的技术。在沈步海看来，国家的确是老谋深算、概念熟悉的产物，这是不言而喻的；是一种艺术作品(临47)。沈步海政治权力论的实质是把君主视为权力的自然所有者，君主设定自己的基础，大臣把持自己的目的；你对待重点，我做细节(《申子；大体》)。基于这种认识，在沈步海那里，维护君主的权力成为了最高目标，君主的主要职责就是防止手中的权力被旁落。所以君主用阴谋的方式对待臣下就成了一种手法。顾立雅可能认为这种技术可以衍生出一种高效的官僚结构，这也是他将沈步海的政治权力理论解释为行政哲学的原因。

孟子说，信书不如无书，这在当今时代仍然适用。顾立雅是欧美学术界著名的汉学家，他在中国历史文化方面的造诣不言而喻。但由于自身的知识背景和生活经历的限制，他们和很多西方汉学家一样，对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理解是有问题的。下面举几个例子。

首先是关于沈步海的学校隶属关系。战国时期法家的核心话题有三个，即“法约舒石悦”。只要思想家提出以一为核心的系统思想，就是法家。《汉书；艺文志》也把《申子》的六篇文章归于法家，对此没有异议。然而，顾立雅认为沈步海不是法家，因为他不像商鞅那样讨论法律和法治。这样，就成了战国时期沈步海所属的问题。

其次是关于申不害与道教的关系。《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孙子的研究是以黄老为基础的，司马迁的那句话有问题。黄老学派是道家学派的变种，是老子无为思想与法家刑名研究相结合的产物。很难确定这个学校是否出现在沈步海之前，顾立雅也看到了这一点。但是，司马迁说：

法也不是全无意义，它也道出了一个事实，就是申不害的思想与道家有着某种渊源关系。申不害君无事而臣有事的权术理论，明显带有老子无为主张的印痕。但是，顾立雅却否认申不害与道家学的联系，其理由是老子其人其书晚出，申不害没有讨论过形而上之道等等。作者显然受到了上个世纪之初疑古思潮的影响。另外，作者又认为，先秦道家是无政府主义者（P.145），因此，申不害的行政哲学与道家扯不上关系。事实上，先秦道家只有庄子思想才具有无政府的特征，甚至庄子后学都没有无政府的思想倾向，传世的《庄子》外杂篇中有许多讨论圣王治国的篇章便是其证。

再次是有关申不害思想与中国古代专制政治之间关系的理解。顾立雅把申不害的思想定义为行政哲学，因此，对于申不害思想的认识便离不开对中国古代的行政结构的评估。顾立雅在本书中引述斯普林克尔的话说：几乎到十八世纪末，中国在行政组织问题方面仍远比世界其他地方先进。（P.4）这就引申出一个问题，是否可以通过这个被高估的古代行政组织来评价申不害的行政哲学？作者虽然没有明说，但其评价取向却还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些。在本书一开篇，顾立雅先是说到汉武帝时期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顾立雅认为,罢黜一些治异端学说的贤良，是儒家胜利的第一步（P.1），我猜度作者的言外之意，申不害的行政哲学被禁断是不小的损失。

有一件事情需要明确，拒绝思想文化的多元性是中国古代君主专制政治的本性。在中国古代社会的历史上，历代王朝的统治者的人品、学识以及治国能力虽然人自相异，但有一点却是共同的，他们都想把自己的偏好强加给整个社会，他们自己喜欢什么，也就要求举国臣民喜欢什么。秦汉时期，帝王的文化素质大都不是很高，自己无法冒称思想家，只能在百家之学中选择出一种作为统治思想，于是便有了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和汉武帝的独尊儒术。站在现代人的立场上看，无论是焚书坑儒还是罢黜百家，都不是人类思想进程中的幸事。但历史地看，在思想多元已是不可能的中国古代社会，专制国家选择了哪一种思想学说，却不可等而视之。这是因为，就思想内容而言，传统儒家对于社会政治生活的道德方面有着更为强烈的关注，而法家刑名之学却只能导向社会政治生活的残酷和恐怖，正如作者在本书后面所说的那样，恐怖主义政治走向极端，必将暴露自身局限（P.194）。在这一意义上说，秦王朝的暴政，申韩之学是应该负有责任的。而汉王朝最终选择了儒家伦理政治学说，却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进步。

　　（作者为南开大学政治学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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